「沒關係。」小宛啞聲回道,避開他冷酷的視線,只看著眼前那張和自己幾乎像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鎮定冷靜地附和他的說法,「你撞了頭,記不得是應該的。」
「對。你才剛醒過來,我不是要你好好在房裡休息,怎麼跑出來了?」他輕攬著魃的腰,牽握住她的小手,帶著她轉身朝綠苑去。
「房裡有些悶,我只是出來走走。你等等。」她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看著小宛,怯怯的笑了笑,道:「你有空能不能來陪陪我?我泡茶給你喝。」
小宛一愣,運未回答,他已經代她開口。
「她沒空。」他半強制的將魃往綠苑帶。
「可我想和小宛聊聊……」魃有些抗議,但仍順從的任他帶著走。
他不理會她的聲音,只將話題帶開,「你吃藥了沒?」
「沒,可是……」
「不吃藥身體不會好。」
「可是……」
兩人的身影越走越遠,對話的聲音也逐漸遠去。
一雙色彩斑斕的鳳蝶翩翩飛進迴廊中,小宛站在原地,看著那對遠去的身影和眼前翻飛起舞的彩蝶相映著,剎那間,她只希望自己此刻能遠在天地的盡頭。
※ ※ ※
「傷好了?」
「是。」
窗外遠處森林,緩緩起了白霧。
天空突地打了一記悶雷,小宛心一悸,整個人差點跳了起來。
傾盆大雨無預警地從天而降,滿天的烏雲中,偶閃過幾道電光,照亮了陰暗的天地,跟著而來的是震天的響雷。
這雨來得太過突然,十之八九和他的情緒有關。
他一直看著窗外,她無法猜測他此刻正在想些什麼,只能僵站著,任那緊繃的氛圍充塞一室。
半晌,他終於回過身來,她實在無法不去注意到窗外的大雨已漸平息,漸緩的雨,讓她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遠處雨中仍有白茫茫的霧氣,但霧已漸稀。
「今天起,你搬到綠苑去。」
突如其來的命令,讓她驚愕地抬首看他,小臉煞白。
他坐在軟墊上,面無表情的開口,「你搬到綠苑去陪魃。她是我未過門的妻,你的身份是她的表妹。因你倆雙親皆逝,是以十天前陪她一同入門,不幸在途中遇到山賊,摔落山崖,她撞了頭,你傷了手。如果她問起別的,就說你也不清楚……」
她臉色蒼白,有些茫然的看著他一張一合的薄唇吐出鏗鏘有力的字句,交代著她在軒轅魃前要扮演的角色。耳中聽是聽到了他的話,她腦袋卻久久無法理解,不知為何,腳下的地板像是裂開了,而他那陰沉的聲音卻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小宛!」久等不到她的回應,他不耐輕斥。
她猛然被拉了回來,想應聲,喉嚨卻發不出聲音來。
那一瞬,她懷疑自己啞了。
他蹙眉看著她,暗沉的黑瞳閃過晶光,冷聲道:「無論你用什麼方法,不要讓她踏出堡外,也不准其它人靠近她,懂嗎?」
她屏住呼吸,看著他,逼自己點頭。
他滿意的鬆開了眉頭,揮手要她離開,「下去吧。」
她其實不太確定自己是如何走出紅樓的,她只知道自己很專心很專心的走路,很小心很小心的呼吸,怕若是做了太大的動作,她的心會當場碎掉。
※ ※ ※
「小宛、小宛--」
聽聞叫喚,她回過神來,只見那女人一臉擔心的看著自己。
「你沒事吧?」魃秀眉輕蹙,以手背探向她的額,「你臉色好白。」
「沒。」她撇過頭,避開那只關心的手,只望著腳邊的萬丈深淵。
整座青龍堡只有東面靠綠苑這兒沒有石牆,因為沒必要。
沒有人或妖可以輕易越過這深不見底的山澗。
這條山澗不知耗費多少年,流過多少水,才將山壁沖刷得筆直陡峭,像是天神拿刀特意削砍過一般。
對岸,有段距離,詭譎的氣流,讓飛鳥都難從其上飛過。
從這兒往下看,時常都是見不著底,只有在天晴時,才能隱約瞥見那如絲線般的白。她不會以為那代表這條山澗水量很小,因為從小她就常常能聽見崖下隱隱約約傳來的隆隆聲響,那是巨量的河水擊打在山壁上的聲音。
「你別站得太過去,小心掉下去。這兒風大,我們還是回房裡去好了。」
魃擔心的說著,牽握著她的手,匆匆拉著她離開了東牆,回到了綠苑。
小宛任她拉著,臨走前又瞥了眼身後那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
不可能會有人從這兒來的。
確定了這一面的安全,她拉回了視線,隨著魃穿過庭園,回到屋裡。
一進屋,魃便倒了杯茶水,還給她,「你的手好冰,可能你身子太寒了。來,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小宛想婉拒,一抬首,卻只在她眼中看到真摯的關心,本已到了喉間的拒絕,不自覺地嚥回肚裡。
搬到綠苑,已經三天了。
軒轅魃,是個很溫柔善良的女子,完全相信應龍所編出來的話,將自己當做是她的表妹,相信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就是她,白小宛。
因為這樣,所以魃非常信任她,甚至……關心她……
親人……嗎?
心中興起一絲波瀾,小宛喉頭一梗,順從地接過那杯熱茶,小心翼翼的捧著,讓那溫暖的茶水,涓滴滑進喉間。
軒轅魃……實在是個很難讓人討厭的女子呀……
「慢慢喝,別燙著了。」魃的小臉浮現憂慮,一邊碎碎念著,一邊跑去將拉門拉起,「都怪我不注意,忘了你的傷還沒好,一早便拉著你四處逛,才會讓你受了寒。唉呀,不對!」
她輕呼一聲,像是想到什麼,忙又拉開門,探頭出去,「冬兒、冬兒!」
「來了,小姐,什麼事?」小女婢遠遠聽聞主子叫喚,忙加快腳步匆匆趕來。
「你幫我到廚房要些薑湯來。」見到冬兒手上的木盤傳來一股香甜的味道,她忍不住問:「這什麼?」
「是爺請人從江南運來的桂花釀,爺要我拿來讓您嘗嘗。」冬兒甜甜一笑,回完話便轉身趕往廚房拿東西去了。
「桂花釀?」魃愣了一下,端著木盤進到屋裡在桌上放好,回身將門拉上,再在桌邊跪坐下來,好奇的問小宛:「什麼是桂花釀?」
「是一種桂花釀造的酒。」
「酒?是什麼東西?一種茶嗎?」她一臉疑惑。
小宛一聽,不覺輕揚起嘴角,搖了搖頭,「不是。」
魃羞紅了臉,知道自己又鬧了笑話,不過還是開口問:「那是什麼?」
小宛放下茶杯,替她在酒杯裡斟了三分滿。
金黃色的液體如瓊漿玉液般從酒壺中流洩而出,光是看都讓人目眩神迷,一股濃郁香甜的酒香頓時逸滿一室。
「好香。」魃讚歎著,接過小宛遞來的酒杯,忍不住看著那杯中的波光蕩漾。
「嘗嘗。」小宛示意她喝下。
她嘗試性地輕啜了一小口,愣了一下:「好甜。」
「是呀。」小宛唇角微揚,心下卻有些黯然。
雲娘,為什麼書簡上老說八月掛花香?
因為八月是桂花盛開的季節。
七月掛花不會香嗎?六月桂花不會香嗎?
會啊,不過八月時的桂花香氣最盛,所以才說八月桂花香。
桂花長什麼樣?因為很貴,所以叫桂花嗎?
呃……小宛,桂花的桂和很貴的貴不能通用的,那是不一樣的意思。
到現在,她仍記得雲娘愣住的模樣,也還記得窗外傳來的那聲熟悉的低笑,更記得當時因為自己的無知,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洞裡的窘迫。
可是過沒幾天,她溜到綠苑時,發現園子裡多了一株開著小白花的樹,小白花好香好香……
她知道,那是桂花。
心中的差窘在桂花香氣中淡去,她發現自己對著小白花傻笑。
有陣子,她總愛在桂花樹下睡覺,為了那股熟悉的香氣,還有心中那莫名所以的其它。
「真好喝。小宛,你也嘗嘗呀。」魃咯咯笑著,替她也倒了杯酒。
聽聞魃銀鈴般的輕笑,小宛回神,赫然驚見軒轅魃一張紅撲撲的臉蛋。
「我的天,別喝多了,會醉。」她為時已晚的出聲阻止,拎起了酒壺,才發現魃竟然已喝掉半壺桂花釀。
「喝嘛、喝嘛……小宛你也喝……」魃一臉暈然的笑著,雙眼迷濛地捧著酒,卻差點將酒給灑了。
「好、好,我喝。」不敵她的熱切,小宛忙接過手,喝了一口,卻見她笑呵呵地往後倒去。怕她的頭撞到桌角,她慌忙幹掉整杯,將酒杯放到桌上,伸手將她拉了回來。
魃軟軟地倒在她身上,喃喃道:「我頭好暈吶……」
「躺一下就好了。」小宛扶著她到床上躺好,回身收拾著酒杯。
婢女冬兒送了薑湯過來,她便交代冬兒收走酒具,再回到床邊,魃已沉沉睡去。
桂花釀後勁很強,沒多久,酒氣上湧,她只覺微醺。
見魃睡了,她轉出房,循著庭園中的小徑,來到那棵林葉茂密的桂花樹下。
小白花開滿了枝頭,她低首輕靠在樹幹上,嗅聞著桂花的清香,感覺微風徐徐掠過身旁,像回到當年與它初相見的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