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身緊繃著,看著她摔跌在地的背影。
小宛羞憤的爬起身,痛腳更疼,她卻像是要懲罰它似的,更加用力的走。
她的腳在顫抖,她的身子在顫抖,劇痛撕扯著她,她只恨自己不能立刻飛身離開這兒。
她跌倒了又爬起,爬起了又跌倒。
盤根錯節的大樹根在此刻仿若永無上盡的地獄一般,橫亙蔓延在她的面前。
終於,她的腿因為不堪虐待再不聽使喚,她狼狽的趴跌在樹根上,恨自己的無力、恨這眼前的一切。
「夠了嗎?」他壓抑著怒氣,冷聲問。
眼前出現了他的長靴,她不肯抬頭,只疲累的道:「走開。」
他沉默著,只是彎身將她抱了起來。
她沒有力氣反抗他,事實上,她全身骨頭都快散了。
而且,他的懷抱該死的溫暖……
所以她沒再掙扎、沒再推開他,只是任他抱著,將臉埋在他的肩頸上。
「我恨你……」她說,在他抱著她走出森林,回到山洞時。
他沒有回答,只是穩穩的抱著她。
直到他將她放回石床上,臨出洞口時,才沙啞的開口。
「你可以恨我,別恨自己。」
他說完,走了。
小宛面對著巖壁,咬唇蜷縮著,緊緊的環抱著自己,久久,聽不見他的腳步聲了,她才敢讓梗在喉嚨裡的啜泣聲逸出。
※ ※ ※
曙色蒼茫。
她一夜未眠,天際泛起白光。
什麼呢?她已經不知道什麼是什麼了……
她不知道他要的是什麼,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不知道了……什麼都不知道了……
起了身,靈兒送來摘回來的果子。
「為什麼騙他?」靈兒蹙顰著眉問。
「騙什麼?」她低頭把玩著果子,故作不知。
「蠱毒的事呀。」靈兒不贊同的道:「玄明不是說會幫你解了?」
「他和你說的?」
靈兒搖頭,有些心虛的道:「我昨晚聽到的。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只是擔心……你還是愛他的吧?為何要說反話呢?」
「我恨他。」她辯駁地說。
「那為什麼哭呢?」
小宛緊抿著唇,神色蒼白,手中的果子幾乎被她捏爛了。
見她沉默,靈兒歎了口氣,「你知道我有時候真覺得愛情這回事很麻煩。我不曉得他究竟對你做了什麼事,但這些日子,他變了許多不是嗎?昨兒個夜裡,你打他巴掌的時候,我和玄明都以為他會動怒呢,可是他沒有,不是嗎?既然你愛他,為什麼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呢?」
小宛依然端坐沉默著,不言、不語。
靈兒起了身,道:「玄明說應龍是因為太過驕傲,你則是被傷得太深。之前我覺得他很愚蠢,現在我也覺得你很愚蠢了。如果你不愛他,不在乎他,你又何必在乎你這張臉皮究竟是醜是美、究竟還像不像炎兒呢?還有呀,他如果不愛你,他還留在這兒做什麼呢?」
小宛依然不動,久久,才抬頭看著她。「你明知道黑蛟和應龍是敵人,為什麼還幫應龍說話?」
靈兒眨了眨眼,笑咪咪的道:「嘖,紅姊說啊,這個世界上沒有永遠的敵人呀!他們以前是敵人,現在當然可以當朋友啊!」
「是嗎?」她愣愣的低喃著。
「當然是!那原本就是一場愚蠢的戰爭,更何況早就過了那麼多年了,老這麼記著以前的仇怨多累,成天你殺過來、我殺過去的,這一輩子就這麼過了,那多沒意思。」
小宛有些怔忡,靈兒仍在一旁勸說著,她卻依然想著剛剛那些話。
※ ※ ※
一整天,沒看到他。
心,莫名的有些空洞。
走了嗎?
終於走了嗎?
小宛縮在石床上,直勾勾地看著洞口。
天,暗了。
他沒來。
你可以恨我,別恨自己。
她緊緊抓著自己的衣袖,喉嚨,有些乾澀。
你可以恨我……
浪,氾濫、泉湧。
可以恨我……
如果可以恨、如果可以恨--
她就是恨不了啊!
如果可以,就不會那麼痛了,不會……
※ ※ ※
「小宛,不好了!不好了--」
慌然從睡夢中驚醒,小宛只見靈兒慌慌張張的從外頭衝了進來,小臉煞白。
「怎麼了?」
「應龍……應龍他--」靈兒抓著她的手,急道:「因為你是蠱,要解你的禁制,就必須讓當初下的蠱咒應驗,所以他就--」
小宛震懾地瞪大了眼,無法置信的看著她,緩緩僵硬的搖著頭,話音破碎地低喃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蠱是不能背叛使蠱者的,可下蠱的人早在多年前就被他殺了,他知道再過三天你的時間就到了,他也知道你不可能殺了他,他不曉得玄明有法可解你的禁制,所以他就採取了最簡單有效的方法……」
「不可能的……」小宛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拚了命的搖頭,反駁的哭訴:「那不是真的!他愛的是魃,他不愛我,他不可能為了我--」
「小宛!」靈兒緊抓著她的雙臂,生氣地大聲斥喝。
小宛茫然抖顫地看著她,眼裡蓄滿的淚水滑了下來。
「他就是做了。」靈兒緩和了臉色,哽咽地輕聲道:「他覺得欠你,你不懂嗎,他愛你,我曾要他來說的,可是你說……」
我恨你……
我知道……
小宛震懾地看著靈兒,淚流滿而,喉頭便著:「我……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靈兒替她拭去臉上的淚,道:「玄明察覺他的氣不對,所以及時救了他。但是……你還是先去看他吧,我怕--」
「在……在哪?」
「苗族聖地。」靈兒解釋道:「應龍的內丹在炎兒身上,只有將內丹取回來,他才有活命的機會,所以玄明帶他去找炎兒了。」
※ ※ ※
湖而如鏡,映著山、映著天、映著月……
山嵐吹拂而過,水面漾起了漣漪,樹影也隨風搖曳著。
如果有人間仙境,那該就是這般樣的。
只可惜,岸上小屋外一聲壓抑的低咆破壞了應有的平和。
「不可能!要我救他,除非天塌了!」
「對啊!騰,你有沒有搞錯!」魍魎火大的附和那聲低咆,兩眼因憤怒而更加火紅,「就是這傢伙殺了我們的族人,追了我們幾千年,逼得我們幾近走投無路!不殺了他就不錯了,你還要老大救他,你他媽的腦袋壞掉了啊!」
玄明看著幾近暴怒轉世為霍去病的蚩尤,突然開口叫了聲:「大哥。」
霍去病一震,握緊了拳。
「那場戰爭早就已經過去了,我們兩方卻為了私仇,禍延當年我們曾想保護的人,你兩世皆為戰將,該當瞭解這些戰事有多麼無意義。」
「娘的!」魍魎咒罵一聲,怒道:「那難道要我們就這樣將過往的死傷全都一筆勾消嗎?」
「冤冤相報何時了。何況江山雖依舊,人事早全非,軒轅氏早帶著他們那票人馬回崑崙了。當年發起戰爭的不是他,就像我們有我們征戰的理由,他也有他的,他只是做了對他來說正確的選擇。那是戰爭,如果真要算,我們也殺了許多他們的人。」
魍魎還是不爽,怪叫道:「那他追殺咱們這麼多年又怎麼說!」
玄明看著霍去病,只平靜的道:「炎兒。」
他一僵,怒瞪著玄明,卻也無法提出反駁。倒是魍魎不甘心的再咒罵出聲,「又沒有人教他留下來,何況炎兒姑娘又不愛他!」
「這也不能否認炎兒一開始就是軒轅氏許給他的,他只是要討回自己的東西。」玄明肅穆勸說道:「還他一命,化解這段恩怨,我相信如果是炎兒也會同意這樣做的。」
霍去病眼一瞇,冷聲道:「別拿她威脅我。我讓他進湖裡續命,已經是給你面子了。」
玄明冷靜的看著他,道:「只是提醒你。何況沒有拿回內丹,那命續也是白續。」
這邊方僵持不下,一旁林子裡突然冒出一句:「爺--」
在場三人轉頭看去,只見靈兒扶著一名女子來到。
「你就救他嘛!」靈兒皺著眉頭,遠遠她就聽見他們的對話,不由得扶著小宛加快了腳步。
「她不記得了,對吧?你救了應龍,他可以喚醒軒轅魃所有的記憶。」小宛白著臉,嘎聲道。
霍去病看見她,愣了一下。
小宛對他的視線不閃不避,只是回視著他,眼底有著急切,和那掩不住的愁緒。
忽然間,他明白那天夜裡在青龍堡裡的人是她。
「除非應龍那傢伙跪下來求我們!」魍魎突地在一旁冷冷的插了句話。
小宛一震,臉色更白了。
「我求你。」沒有多想,她鬆開了靈兒的手,雙膝落地。
她突然跪了下來,把其它人嚇了一跳。
「小宛--」靈兒忙要扶她起來。
小宛抬手制上,輕聲道:「不要。」
她看著前方那男人,啞聲道:「要他求,是不可能的……」
「既然知道,你跪什麼?」
小宛聞聲一震,倏地回首,只見應龍站在湖邊,一臉蒼白陰沉。
他直挺挺的站著,不肯示弱地怒瞪著前方那群人,特別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