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出此狠招,他眉一挑,一怒之下再不留情,手一揮,一道水氣破冰而過,直打印在雲娘眉心正中。
她碎不及防被印個正著,頭一昏,整個人一軟,往地上倒去。
應龍伸手將她接住,打橫一抱,帶她回她住的宅院去。
該死的女人,一個比一個麻煩囉唆!
他在回紅樓時,氣怒的想著,可臨到了樓下,卻未進門,反又到了廚房,拎了一罈老酒,到藏書閣喝。
他灌了整壇,腦海裡卻還是揮不去雲娘說的話。
你想要不會去找你那未婚妻軒轅魃嗎?
他一僵;在那之前,他甚至連想都沒想到魃。
她要是承受不住,是會死的!
另一句話突地響起,教他心一震,他緊握雙拳,用力到指節都已泛白。
一般女子十個有八個在生的時候撐不過去--
他突兀地抓起空壇吐了起來,半晌後,才好了些。
天殺的!他簡直不敢相信他吐了!
瞪著那壇穢物,他冷汗涔涔的暗暗咒罵,往後靠到牆上。
「不過是顆棋子而已!」他恨聲念著,可胸口卻為之一緊。
前方有著一卷卷堆得和山一樣高的書簡,他聽到自己的心跳,未幾,他發現自己來到那些古老的書簡前,開始翻找那些關於神怪妖物誌類的書簡。
可惡,一定有方法的!
要不然那混種的該死蚩尤就不可能存在了!
※ ※ ※
他走沒多久,小宛就睜開了眼。
窗外,而已停歇,只偶爾傳來些許滴答聲。
為什麼會愛他?
她應該是恨他的。
她應該選擇恨他的,在當初相遇的剎那。
他滅了她的族人,她想,她應該要恨他才是,但她的族人對她並沒好到哪。
她是個棄兒,那是她記憶中最初記得的一件事。
而他,是第一個對她好的人。
多麼簡單,因為他對她好,因為他將她撿回家,因為她以為他在乎她,所以她在朝夕相處中對他撤掉了心防。即使他總是一臉漠然、神態冷淡,即使從小聽過無數有關他的殘酷狠絕,她還是愛上了他。
因為他對她好。
無論是為了什麼原因,他的確曾對她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蜷縮在床上,她聽到自己歇斯底里乾啞的笑聲。
錯了,不是對她好,不是對她……
是對軒轅魃!
「哈哈哈哈哈哈--」
她伸手撫著自己的眼,越笑越大聲,直到笑出淚來,直到笑聲變成嗚咽,直到她終於痛哭失聲……
※ ※ ※
該死,要在這些東西裡找到他想要的,不翻上十天半個月才怪!
煩躁的爬著發,他突然警醒不可能靠自己就找出他想要的,他甚至不確定他到底我那些做什麼--
有些惱的看著那被他翻亂的書簡,他腳跟一旋,走了出去。
天要亮了,遠處泛著朦朧的霧氣。
他應該要人來查的,他不曉得他為何竟忘了這麼簡單的事。
大踏步的走回紅褸,他不願去想自己為何失去了慣有的冷靜,只一味咒罵那該死的蚩尤!
若不是那王八蛋,他也不會--
天殺的!人呢?
一進房裡,床榻上已無人,只有凌亂的絲被,和她身上殘餘的香味。
有一瞬他無法動彈,以為蚩尤闖進來帶走了小宛!
他轉身從窗口飛身下樓,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要殺了那冤魂不散的王八蛋。可才在半空,他就看見了她,在她習慣待的老地方,吹風。
她只著素白單衣,狂亂的風吹拂著,揚起她的發、她的裙,獵獵作響。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下來,沖天的怒火卻復而上湧。
他冷靜下來,來到山崖旁,朝她走去,肚裡的咒罵才來到嘴邊,她卻像是察覺他的來到,雖仍背對著他,卻先開了口。
「我曾經愛過你。」
他一僵,前進的腳步停了。
「我曾經愛過你。」她又重複了一次,這回轉過了身來,定定的看著他。
她臉色死白,語氣卻有種詭異的平靜,「可……你看的,不是我;他看的,也不是我。你和他都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女人,你們看到的一向是軒轅魃,從來都不是我。」
她那家在訴說旁人事的平靜模樣,不知為何教他不敢亂動。
「你曉得最可怕的是什麼嗎?」她輕揚嘴角,問他。
他沉默著,沒有回答。
「可怕的是,連我自己在看鏡子時,我看到的,也不是我,是她。」她自問自答,跟著歇斯底里的笑了起來,好像那是一個多大的笑話。「知道嗎?不是我,是她,從來都是她,呵呵呵呵……多可笑,連我自己看到的也是她……」
她的笑像方才忽然出現般突兀地從她臉上消失,像是自言自語似地,她輕喃道:「不是我,是她,軒轅魃。」
他僵站著,只覺得她像是將那些字句丟回他臉上。
她崩潰的反應他早料到,卻未想到他竟會為此感到心慌和不安。
不過是顆棋子!
他冷著臉,在心裡咒罵。
山崖下起了一陣風,揚起她的發。
風勢極強,但她卻仍站得很穩,定定的看著他,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眉,看著他的眼耳鼻口。他仍如初相見時那般使美,也如當時那般冷絕。她在他身上、在他臉上,看不到一絲波瀾,他的情緒從來沒有一絲一毫是為了她。
小宛無聲苦笑,笑自己的悲衷,也笑自己的愚蠢。
她轉過身,深吸了口氣,穩穩地迎風而立,將散亂的髮絲撩到耳後。
「你知道嗎?如果這一生能讓我選,我寧願這輩子從未遇見你,從不知道軒轅魃,從來……都沒出生過……」
她輕聲說著,很輕很輕的說著,然後突然便往前走,像在散步一般,走出了山崖,往下墜落--
※ ※ ※
山風吹拂而過,崖上已空。
她是如此的安靜,如此的毫無預警,甚至沒發出任何聲音。
他僵站著,下一瞬,才領悟她做了什麼。
她不是妖,不是魃,她沒有堅硬的軀殼、沒有護身的罡氣,她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軀,從那麼高的山崖落下,絕無生還的可能。
「不--」
無以名狀的恐懼攫住了他,他隨之衝出山崖,怒吼著。
崖很高、很直、很陡,他急速往下墜落,可慢了半拍的領悟卻讓他來不及救她。萬丈深淵下是湍急的河流,她一落入水中,便被捲入漩渦消失無蹤,沒再浮起。
他尚在半空就施法將水流阻斷,想將才落水的她截住救起,但山澗的流速太快,他仍慢了一步,即使他潛入水中,仍不見她的蹤影。
他幾乎將整條山澗的水弄乾了,但巨量的水流早已將她沖刷得不知去向。
他順著山澗往下游找,他發了瘋似的尋找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可她就像是從來未曾存在過一般,融化消失在河水裡,連片衣角都找不到。
天大亮,日頭不知何時早已上了青空,金黃的艷陽直射峽谷,將萬丈絕壁照亮,如兩片鑲金的的巨型屏風。
他站在溪谷巨岩上,怔忡的望著閃閃發亮、湍急地重新向東流的河水,眼前金黃亮眼的壯麗景象難得一見,他卻只覺得喉嚨發乾。
不過是顆棋子!
他握緊了拳,咬牙低斥。
他以為恨也好,就算是恨,她也只能恨他,卻未料,她連恨他都不要。
她不要--
我曾經愛過你。
她說,聲音好輕好輕。
「你該死的不過是顆棋子--」
他仰天憤怒地咆哮出聲,像是要反駁她。
那聲怒吼迴盪在山壁間,響亮的回音一次次地重複著。
可她的聲音,卻仍清晰地在他耳畔繚繞不散。
我曾經愛過你……
山風在耳邊呼嘯,河水越形湍急,擊打在山壁上,發出隆隆巨響。
即使如此,她的聲音仍在。
第六章
青龍堡。
黑夜,在這兒像是永無止盡;緣起於,那陰雨綿綿的天。
看著那一臉陰沉的男人,對於要嫁給他,魃越來越覺得不安。
之前,他消失了好些天;小宛也是。
她很擔心,冬兒卻告訴她,小宛有事下山去了。
至於他,她很確定他人在,因為她曾遠遠看見他人在那座高高的樓閣裡;不過他一直沒出來,至少沒來綠苑。
也是那一天,雨開始下個不停,她甚至一度懷疑會有再放晴的時候。
雖然,冬兒也和她說,這只是南方這兒的季節雨,每到這幾個月都是這樣的。
然後,就在她懷疑事情到底哪裡出了錯時,他出現了。
很詭異的是,他開始陪著她,比他把自己關起來之前還要常陪她。
他陪她下棋,陪她喝茶,陪她吃飯,陪她逛花園,陪她挑布匹做嫁衣--
他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她卻深覺無所適從,只因他認為她該喜歡的、該愛吃的、該愛看的、該愛玩的,全都有些……好吧,是很大的不對勁!
看著桌上的精緻糕點,她實在不知該如何和他說,她對於這些食物不怎麼感興趣。她食量本就不大,先前還是因為小宛在,陪著她一塊兒,她才每餐都吃了點。可桌上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