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蠢蟲!你修不好它的!」
「但是看,」他舉起兩片拼圖般的碎片,膝蓋著地的移向她。「它們接得起來呢。」
「滾開!」往後直退的華太太舉起雙手,彷彿在趕什麼怪物似的,根本沒看見一旁驚恐地望著這一幕的僕人們或是被擋在人群外進不來的喜兒。「你只不過是一頭動物!一頭野獸!你應該待在精神病院裡面!看看你!你根本不屬於這裡!」
提文開始啜泣,瓷器碎片緊抓在手中。「我不是故意我不是故意我會把它修好。」
憤怒的喜兒舉起雙手正要給華太太一個教訓。
「我相信是妳,華太太,不屬於這裡。」亞力刀鋒似的聲音使喜兒停止動作,令生氣的管家轉過頭。
她臉上仍有厭惡與傲慢的神情,但她迎上他冰冷視線的眼中卻浮現了恐懼。「閣下。」
「出去。」他站在敞開的門口,姿態像是個復仇者。「妳有一小時的時間。屆時如果妳還沒走,我會親自把妳丟出去,讓妳後悔莫及。」
女人充滿憎恨的目光轉向提文並對他投以全然不屑的眼神。「樂意之至。」她昂起頭大步上樓,依舊無視那些三三兩兩散去、竊竊私語的僕人們的存在。
喜兒衝到提文身旁並蹲下,雙臂抱住他縮著並不斷顫抖的肩膀。「提文,沒事了。來,站起來。和我到外面去,我給你看樣特別的東西。」他笨拙地站起來和她走進沙龍朝露台走去。就在剛打開門時,她聽見亞力在對僕人們說話。
「你們所有人也一樣。他是我的弟弟,因此我所僱用的人必須待他以禮,明白嗎?」
她釋然地吸口氣,領著提文走出去。幾分鐘後,他們在老榆樹前的長椅上坐下。她看見他手中還抓著瓷器碎片。「提文7 」
他一副沉浸在他自己思緒中的樣子,因而她拍拍他的腿以得到他的注意。
「什麼?」他沒看她地問道。
她碰碰他的拳頭。「來,把那些給我。」
他往下看並張開手,臉上交錯著羞恥、尷尬和挫折。「我會修好它的。」
她拿走碎片。「華太太曾經對你吼叫過,對不對?」
他點點頭,眼睛一直盯著花圃邊緣排列的石頭。「她每次見到我都說我笨。她說得對,我笨,我打破了那個花瓶。」
「我也打破過東西,而那並不表示我笨。那只花瓶沒關係的,提文。」
「對我有關係。」
她坐在那兒想找些話來使他好過些卻找不到,最後只得找其它任何她知道的事來談,說著有關傷心及使傷害消失的方法。五分鐘後,他們站在老榆樹的兩邊望向樹頂。
「它好大哦。」提文皺著眉。
「那是因為它年紀大了。」喜兒對他微笑。「但那是好事,因為樹愈老魔力就愈強呢。現在把你的頭靠在樹幹上。緊緊抱住它,然後閉上眼睛,慢慢做深呼吸。」
「我旁邊有螞蟻。」
「噢,抱歉。到這邊來吧。」她招手要他過來並為他調整好手臂,自己換到另一邊並瞄一下正列隊在樹幹上走路的螞蟻。她看看提文。「你的眼睛閉起來了沒?」
「嗯,很緊哦。」
「好。」她四下瞧瞧,臉上露出邪惡的微笑。她一彈手指,將螞蟻變到華太太已放在馬車上的袋子裡。螞蟻消失了,她滿意地微笑並拍拍雙手。
「喜兒?」
「我就在這裡。」她伸臂抱住她這邊的樹。「抱好樹,然後就放鬆下來讓樹使你心情變好。」
片刻後,石板上喀答的靴跟聲音打斷了她心緒的集中。她張開眼睛,站在那兒的亞力一臉全然的困惑。「你們在做什麼?」
「抱一棵樹。」他們齊聲回答。
「我明白了。」他沉默片刻,見沒有接下來的解釋,他又開口道:「我可以問為什麼嗎?」
喜兒自粗大的樹幹邊緣瞧向提文。「是我說還是你說?」
提文想了一會兒,聳聳肩。「我不會說。」
「那我猜就我來──」
「哪個人告訴我一下,拜託。」
「回春術。」
「那是什麼玩意兒?」
喜兒歎口氣並離開樹幹,拍拍雙手走向亞力,無聲地用唇形說出「女巫」兩字後大聲說道:「他們相信大自然中流動的生命的神奇,尤其是樹。我告訴提文那是自然的魔術,它在這棵這樣的老樹上特別強烈。如果覺得難過的時候,只要抱著一棵樹,它的魔力便會流入人的體內讓你好過很多。」她看見她丈夫一臉懷疑的表情,便轉而問他弟弟。「你覺得好多了沒,提文?」
他張開眼睛並往後退開,並未馬上回答。然後他咧嘴笑起來並用力點點頭。
亞力沉默地注視他弟弟,然後他愉快的表情轉向她。他們無語地站在那兒,最後她避開目光,他卻伸手勾起她的下巴。「謝謝妳,小蘇格蘭。」
她深吸一口氣並微笑。
提文指著樹並拍拍他哥哥的手臂。「你試試。」
亞力迸出一聲嗆咳。
「噢,提文,那真是個好主意。只可惜我們沒有油加利樹,它們對咳嗽特別有效呢。」
亞力對她皺起眉並清清喉嚨。「我不需要抱樹。」
提文湊近些研究亞力的臉。「他的臉扭曲,當然不像我是永遠的,但他感覺很糟,看見了嗎?他需要一棵樹。來,試試我這邊。」
喜兒看著亞力臉上各種表情的變化。他接著望著提文好半晌,臉上的嚴苛也消失了。他朝喜兒扮個譏諷的表情便轉向他弟弟,溫和地說道:「我該怎麼做呢?」
「來這裡。」提文對他招招手,並且像喜兒一樣地幫他用雙臂環住樹幹。「你的眼睛閉起來了沒?」他重複她說過的話。「抱好樹,然後就放鬆下來讓樹使你心情變好。」
她忍不住格格笑起來。
提文看著她,突然一臉憂慮。「我沒做對嗎?」
「你做得很好,完美極了。」
提文笑了開來,亞力睜開一隻眼睛盯著她。她從不知道有人能只用一隻眼睛做出不高興的表情,而那使她笑得更厲害了。
「你沒閉好眼睛。」提文告訴他,亞力馬上閉起那隻眼睛。提文走回石凳前坐在喜兒旁邊。「我真希望以前就知道樹的魔術的事。」
「為什麼呢?」
「因為小時候我常常感覺很糟,就像華太太對我大吼的時候。以前我常問其它孩子能不能跟他們玩捉迷藏,他們有時候會說好,但總是要我作鬼。我一直、一直找,就是找不到他們。」他抬起頭茫然望著前方,臉上表露出所有的困惑和羞恥。
「最後終於天黑了,我只好回家,第二天他們就會罵我笨。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洛尼說我什麼也沒做錯,但我還是擔心。」
喜兒越過提文垂著的頭望向亞力站的地方。她知道提文受了傷害,但亞力的臉卻告訴她他也為此自責。她只希望她的法術能為這兩個男人帶走所有的傷痛和幻滅。
他們三個人都沉默著,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又過了幾分鐘後,提文說道:「我不想惹上帝生氣,牠生氣時就會下大雨,製造洪水、火球和毒螞蟻。」他轉向喜兒,突然變得若有所思。「樹上的螞蟻──它們是毒螞蟻嗎?」
「什麼螞蟻?」亞力渾身一僵並立刻退開樹幹,皺著眉並拍拍袖子。
「就是那些螞蟻嘛。」提文站起來走近樹幹,鼻子幾乎貼了上去。「螞蟻呢?」
喜兒直盯著她的鞋尖。
「樹的這邊有好多好多螞蟻的,對不對,喜兒?」
「嗯?」
「喜兒,螞蟻呢?」
「是的,告訴我們螞蟻在哪兒。」亞力走過來站在她旁邊。
提文搔搔頭繞著樹走。當他走到另一邊時,亞力湊向她,他還沒開口她便知道自己被逮到了。「我認得那種表情,小蘇格蘭。妳把螞蟻怎麼了?」
她驕傲地抬高下巴並匆匆低語道:「我把它們變到華太太的行李內,還有一些在她背上,連同一些黑色的蜘蛛、甲蟲和蚊子。」
他的視線轉向剛剛出發的馬車,她也望過去,兩人一起看著不斷拍打她的背的華太太與她的行李消失在下坡的路上。
亞力轉身大笑。
提文驚訝而高興得臉色一亮。「海豹!」他左看右看地搜尋著四周。「我聽見海豹的聲音。」
喜兒用一手擋住她的微笑,但看向突然住了嘴的亞力時,她便知道自己並沒有掩飾得太好。「我想你聽見的是亞力的笑聲,那可是比海豹更稀罕的聲音呢。」
兄弟倆注視彼此。亞力仍堅決地閉著嘴,用臉上惱怒的表情來掩飾看來是尷尬的情緒,但這時緹文卻湊過去幾乎是與他鼻子對鼻子地研究亞力,彷彿在找藏起來的海豹似的。
看一眼提文的臉,亞大又笑了起來。
「是你!」提文睜大雙眼,由亞力看向喜兒再看回亞力。
她拍拍提文的手臂。「你得原諒他。他有些生疏,但是多練習練習就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