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她的眼淚、她安靜落淚的模樣都牽引著他的心。
他感覺自己被他困綁住了,雖然她什麼都沒說、沒做。
當年怎麼沒有這種感覺呢?難道說一定要到了某種年紀,男人才會學會如何欣賞女人、憐惜女人?
突然,他懷疑起自己當時怎麼會對她說那句話。
「對不起。」他倏地將她拉入懷裡,緊緊地卻又溫柔地擁抱著她。
他為自己將她騙來道歉、為惹她哭而道歉,也為當年無知衝動的佐川豐作道歉——
※※※
當自己的身軀被納入他的懷中,美緒只感覺到一種心悸及莫名的安心。
他有非常溫暖寬闊的胸膛,就像是供船停泊的港口般,承載了她滿心的不安及惱恨。
他的身形一直沒有變,還是當年那副教人「垂涎」的體格。
雖然以前的她並沒有機會投入他的胸懷之中,但她曾經不只一次想像那種感覺,而那感覺就和現在一樣……
「對不起,」他真心地道歉,「我不是故意惹你哭的。」
她猛回神,矜持又憤怒地想推開他,「放手!」
他並沒有放開她,只是讓兩人之間保持了一個小小的距離。
「別生氣……」他低頭凝望著她。
「你這個色狼、花花公子!」她氣得胡亂罵著,「快放開我,色胚!」
被她這麼臭罵著,他卻一點都不覺得生氣或羞愧,只是更加愛憐地望著她,「我不知道你這麼凶。」
她惡狠狠地瞪著他,「你再不放開,我就……」
「就怎樣?」他促狹地問。
「我就報警!」她朝他大叫著。
他嗤地一笑,「我又沒怎樣。」
見他一臉耍賴的樣子,她實在無法拿他與十二年前的他比較。「你!」
他撇唇笑笑,問道,「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她瞪著他。
「你對我有沒有一點印象?」他試探地問,當然也是為了勾起她已遺失的記憶。
她心上一跳,有一種忐忑的感覺。
為什麼他會這麼問?難道他已經想起她了?
不!她絕不讓他覺察到她就是那個小學妹。
十二年前,她已經在他面前丟過一次臉,十二年後,她不希望自己又糗一回。
「什麼印象?」她臉不紅,氣不喘地撒著謊,「我們根本就不認識!」
「噢……」他眸光一黯,有點失望。
在他眼底覷見一絲失落,美緒不覺驚悸。
那是什麼?為什麼他眼底會有那樣的悵然及失望?他想起了什麼,或是希望她想起什麼嗎?
不可能的,他對她根本就沒有印象,而他們兩人之間也不曾有過任何深入的接觸,他絕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
「那……」他忽又凝視著她,「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當我的家庭醫生嗎?
她警戒地瞪著他看,「為什麼?」
「我想『贖罪』。」他說。
她一怔,「贖罪?」贖什麼罪?他說的是什麼啊?
他點頭,唇邊是一記溫柔的微笑,「也許我是希望有個『全新的開始』吧?」
這會兒,她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了。
一會兒贖罪、一會兒又說什麼全新的開始,為什麼他講的話都那麼深奧難懂?
她低垂著眼瞼,顯得有點困惑。
睇著她那迷惑的嬌柔模樣,他的心湖一陣震盪。
隱隱地,他覺得有什麼東西在他心裡蠢蠢欲動,像是水杯裡被搖晃著而幾乎要溢出來的水似的……
「喂……」他低喚了她一聲,有種想把真相告訴她的衝動。
可是要他承認自己就是當年罵她醜八怪的男孩,那她……會不會氣得踹他一腳?
不行,這實在太不保險了。
「做什麼?」她不情不願地睇著他。
「沒事。」他咧嘴一笑。
她瞪著他,眼底有一絲的埋怨,「你還不放開我?」
「我……捨不得放。」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他明知這麼說會讓她更羞惱。
但這是他的真心話,他是真的捨不得放,怪了,當初怎會沒發現她竟是——他喜歡的那一型?
若是當初接受了她的告白,搞不好現在都跟她生半打孩子了……
「你無賴!」她羞紅了臉,氣呼呼地。
其實在聽到他這麼說之後,她的感覺不完全是氣憤的,在心底最深處,她正為他這句話而雀躍不已。
但是她不能表現出來,因為她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黃毛丫頭;現在的她,可是個醫生,是個成熟的二十八歲女人。
他凝睇著她,迷人的唇片微微抿起,「難道你不曾被你的病患追求過?」
「他們沒像你這麼可惡、這麼霸道、這麼無所不用其極!」她說。
她當然被追求過,可是還沒有人為了見她而開這種會嚇死人的玩笑。
他一笑,「我比較直來直往。」
「這不叫直來直往,」她瞪著他說:「這叫幼稚!」
「幼稚?」他蹙眉苦笑,「我很認真的。」
「看不出來。」她說。
驀地,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像是昏迷中的白兔忽然被一腳踢醒——
「慢著,你……你是說你要追我?」她的聲線有些驚疑顫抖。
他露出一記高深而感性的微笑,「嗯。」他點頭。
美緒瞠目結舌地望著他,「你說……說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這世界是怎麼了?他……他要追她?她可是他瞧都不瞧一眼的醜八怪……
「你要我怎麼證明?」他一臉認真地問。
她睜大了眼,定定地望著他,「為什麼?我……」
「為什麼?」他故作思索,「因為我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醫生,這……算不算是理由?」
漂亮的醫生?不……他一定是在捉弄她,一定是的!
她是「醜八怪」,這是他親口說的!
「放開我!」她猛地推開了他,「別想捉弄我!」
見她反應如此激烈,他不禁一怔。「阿部?」
她略帶幽怨地睇他一記,就轉身奪門而去。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他原本有點高昂的心情倏地往谷底一沉——
捉弄她?不,他一點捉弄她的意思也沒有。
他是「四分衛」,不論在球場上、商場上或是對愛情的追求,他都是屬於攻擊型的人。
當他相中一個目標,通常不會花太多時間等待,他會撲上前去,緊緊地咬住他的目標。
她是他的目標——就在他與她重逢的那一眼開始。
※※※
「對,」豐作拿著電話,神情顯得有點憂忡,「我要送給真生醫院的阿部美緒小姐。」
星野步進他的辦公室,一臉興味地睇著他,唇邊是一記促狹的笑意。
豐作睨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嗯,那麻煩你了,再見。」
擱下電話,他佯裝無事地看著桌上的文件資料,一派冷靜沉穩的模樣。
星野走到他桌旁,斜眼瞅著他,「送花?」
「呃?」他一怔,驚訝地望著她。
他明明什麼都沒透露,為什麼她卻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
「你好像來真的?」她睇著他,優雅地點了一根煙。
她是個煙不離手的癮君子,不過看她抽煙倒是一種視覺享受,因為鮮少有女人可以把煙抽得如此瀟灑。
看她好似什麼都識破,他倒也沒什麼可隱瞞了。
「什麼來真的?」他覷了她一記,「你說得好像我是個玩世不恭、遊戲人間的『花心菜頭』一樣。」星野一笑,「我對你那位醜八怪學妹真是越來越有興趣了。」
「唉,」他瞪著她,警告著,「別亂來!」
她聳聳肩,毫不在意地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蹙起濃眉,帶著點無傷大雅的不屑,「你是『假男人』,別忘了。」
「真男人有時比假男人還糟。」她說。
她和他認識多年,可還沒見過他為了追求哪個女人如此用心良苦、大費周章,看來,那位阿部小姐一定不是普通的動人。
想到這裡,目前正是「感情空窗期」的她也不覺蠢蠢欲動了起來。
「有進展嗎?我是說你跟那位阿部小姐……」她支著下巴,一臉興趣濃厚的模樣。
他警覺地反問,「關你什麼事?」
「我們是好朋友、『好兄弟』,我關心你也是應該的。」她咧嘴一笑。
豐作挑挑眉心,「得了,我覺得你是別有居心。」
「放心,」她一派正直耿介的樣子,「朋友妻不可戲,我不會撬你牆角的。」
他半信半疑地睨著她,「真的?」
「真的。」她語氣堅定,表現出一副誠懇由衷的模樣,「我對女人的瞭解比你多,也許可以當你的軍師呢!」
豐作微頓,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星野過去所交往的女性模樣。
的確,她過去的女性密友都是條件相當「優」的知性美女,可想而知,她對女人確實有她獨到的一套。
不過……他幹嗎向一個女同性戀討教追愛技巧啊?他好歹也是個行情看漲的黃金單身漢耶!要是讓別人知道他佐川豐作還得在這件事上頭向她請教,那才是天大的笑話呢!
「謝了,」他毫不領情地拒絕,「我自己可以搞定。」
看他不為所動,星野不覺有點懊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