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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決明

  不對,不該是這樣啦,主人!

  可惜,他還是不懂它們想表達的意思。

  都督改變策略地下達「喵」令,大伙放棄用無法溝通的語言來告訴主人它們所得到的新鮮消息,改採第二戰略——

  折耳貓虎子倏地躍進擺放楓葉鼠的透明櫥台,貓嘴一張,叼住楓葉鼠,接著用同樣靈巧的動作躍離櫥台,回頭挑釁地望了孟恩愷一眼……很好,他在對著《貓科大全》發呆。

  「喵!」它咬牙一叫,非要引來孟恩愷的全副注意。

  「吱!」楓葉鼠被咬癟了皮肉,淒厲慘叫。

  西施犬棉花使勁拖咬住孟恩愷的褲管才讓他低下頭,再隨著它努動的下顎將雙眼移向叼著楓葉鼠的虎子。

  他大驚,「虎子?!楓葉鼠不能吃呀!快放下它——」

  成功得到孟恩愷的注意力,喵。

  虎子邁開步伐就往大街上狂奔,孟恩愷急忙追了出去。

  「虎子!虎子——」

  變換紅綠燈阻隔了他與虎子,將近一分鐘的時間理當能讓虎子拉開一段不小的距離,但虎子卻在馬路對面放慢腳步,故意要使他跟上來。

  綠燈一亮,孟恩愷大跑步追來,虎子才又重新奔馳,三不五時還回頭等等他、喘喘氣。追過了三條街,拐進兩條小巷,人追貓追了足足二十分鐘。

  孟恩愷不解虎子為何突然反常,雖然貓吃老鼠已經是千古不變的定理,可是在他的診所裡,每種動物向來相處融洽,從不曾發生這種情景……

  眼見虎子的尾巴消失在轉角,他微喘,無暇去管鼻樑上不住滑落的鏡框及凌亂的髮絲,努力縮短他與它之間的距離,不想見它們自相殘殺。

  就在他跟著彎進巷道後,卻看見虎子銜著楓葉鼠坐在不遠處的廢紙箱堆上瞅著他。

  楓葉鼠眨巴眨巴著黑色小眼,鼻頭不時反覆抽動,兩旁銀白鬍鬚一晃一晃的,除了沾滿一身貓涎外,看起來毫髮無傷還頗為悠哉,倒是虎子的氣息有些紊亂,嘴巴又要喘吁又要叼鼠,顯得狼狽——連續奔跑一段不算短的里程,無論是人是貓都嫌吃力。

  孟恩愷雙手撐在腰際,覺得那裡泛出源源不絕的刺痛,自從脫離了高中的體力測驗後,他就不曾再拚命跑過如此長的距離。

  「虎子,你真是折騰人……對貓罐頭的口味不滿只要翻餐皿拒吃就好,我明白你唾棄它自然會替你換別罐,用這種方式抗議實在是太欺負我這種兩隻腳的生物……」好喘、好喘,一口氣好像在肺葉裡燃燒起來,腰際的痛逐漸上移到胸腔。「生吃楓葉鼠的味道會好過精心調配的罐頭料理嗎?」

  虎子放下楓葉鼠,「喵。」

  「這聲喵是反省還是同意?」

  「吱。」

  「這聲吱是哭訴還是求救?」

  可憐平時沒運動的白袍獸醫拖著苟延殘喘的腳步,步步維艱地上前。

  一貓一鼠同時刻伸出右前肢,朝下方一指。

  孟恩愷反射性地隨著它們的指點移動視線,竟然在廢紙箱堆中看見了——

  黑婕!

  ☆☆☆☆☆☆☆☆☆☆  ☆☆☆☆☆☆☆☆☆☆

  將黑婕抱回了診所二樓,途中沒得到她半點掙扎。

  她的腦袋無力地隨著他的移動而輕微晃擺,一頭發絲漾著烏黑波紋,看似睡得很沉,天知道當他看見她蜷縮在紙箱堆裡之時,他一顆心揪得幾乎無法跳動,無法去辨識那樣的揪痛是源自於奔馳過度的後遺症,還是因為她那時蒼白無血色的臉龐。

  她一秒變人一秒變豹,轉換速度快到讓他誤以為看到哪部科幻片故障,在兩個畫面間反覆,甚至於她的臉還是漂漂亮亮的黑婕,她的身軀已經化形為豹,幾聲死咬在嘴裡的倔強淺吟一會兒是女孩的嚶嚀,一會兒又是豹的沉狺。

  他脫下衣服牢牢包裹住她,突來的暖意讓她若有所感地睜開眼,視線焦距看來尚未凝聚,好似瞧不清是誰闖入她的領域,想張嘴咬他,又不想讓代表虛弱的呻吟逸出,最後只是任他抱起她,將她帶離了潮濕的紙箱堆。

  回到房裡,趁她變成豹時,他大略替她檢查一下身子,猜測她可能是淋雨淋過頭而導致身體如此虛軟,而且……

  她看起來非常不好,像是隨時隨地都會嚥下最後一口氣似的,他替她補充了一劑營養針,再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別走……」

  孟恩愷撥開她汗濕散發的手又被她抓住,在上回也是被她抓傷的手臂間留下一模一樣的血痕。

  好熟悉的橋段、好熟悉的對白、好熟悉的刺痛呀……

  孟恩愷苦笑。

  上回拒絕不了她的囈語要求而留下來陪寢的下場就是被踹下床,接著不到半秒又慘遭她撲上來咬住他的脖子,這一回,他不想再被她的吳儂軟語誘惑,換來明天早上豹口下求生存的恐怖歷險記。

  他是不怕她咬他,可是他怕「它」咬他呀,畢竟豹牙不比人牙,一拉一扯就可以讓他血肉模糊、骨肉分離。

  「別走……」這回的要求聲調更淺,不是命令,而是女王放下高傲尊嚴,降貴紆尊地請求了。她長睫緊閉,連在和誰說話都弄不清楚,所以這句「別走」並不是特別賞賜給他的殊榮,或許今天換成了任何一個人,也都能得到她無意識的依賴。

  他還在遲疑,她的聲音、她的表情,卻讓他的堅持開始動搖,當她送出第三聲「別走」時,他很卑賤地發現自己歎口氣鑽入棉被裡,再度臣服於女王。

  所謂忠臣,就是女王無論用軟用硬,都秉持著「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的愚昧原則,將身心都掏給了她。

  突然覺得為人臣子的人,真是賤命一條。

  她泛冷的身軀循著溫暖而來,雙手及腦袋都靠向他,像只汲汲於平穩心跳及柔柔安撫的幼貓,霸道地享受他的供給。

  她的酥胸隨著吐吁而起伏,若有似無地摩擦著他,讓他的心跳加劇。怕她聽出他胸中的鼓噪,他只好屏住氣息,將自己的呼吸調緩。

  面對溫香暖玉可有遐想?

  她嬌美而艷麗的臉龐貼近,他不想偽君子的說自己沒有,他有,真的有,手掌甚至在他才準備要思考「男女授受到底親不親」的問題前,就已經輕緩地撫上她的纖脊,將她更推進自己的肩窩,好讓自己可以感覺她的脈動及呼吸,最好是將她揉入骨血裡,替她建築出一個安穩的避風港。

  可……

  那只窩在他懷中的小貓下一秒又變成鮮艷亮眼的獵豹,你說,他敢嗎?

  他又不是那本課外讀物裡的禽獸男主角……

  雖然她一會兒又變成了人,那麼的可愛……

  他不想邁向禽獸男主角之路呀。

  ☆☆☆☆☆☆☆☆☆☆  ☆☆☆☆☆☆☆☆☆☆

  又回到這個地方了?

  黑婕瞇眼看著半熟悉半陌生的地方,以為是自己太過眷戀孟恩愷的世界,所以才在迷迷濛濛的眼簾裡浮現了海市蜃樓,所以才在朦朦朧朧的視線裡看見了他的睡顏。

  一切都是幻覺,騙不了她的。

  緊合起眼瞼,默數幾秒再睜開,幻覺還是存在,他的睡顏一樣香甜。

  難道她的眷戀已經遠遠超過她自己的認知,到達了某種神奇的境界,才會一直一直看到他,一直一直以為自己仍在他那張好軟好暖的大床上重溫好夢?

  從來沒有逃離過哪個地方後會讓她這麼後悔的。

  當初僥倖活命逃出「那裡」,她就算曾經夢到過去,也幾乎全是逃脫的驚險或無助蜷身角落飲泣的情景,不像從他身旁逃開時,覺得自己好像幹了件天大的蠢事,從第一步踏出他的診所時她就好後悔,後悔到想裝做若無其事再走回他家,無恥地往二樓的大床移動腳步,然後直接躺在上頭呼呼大睡,任誰來拉她也無動於哀……但畢竟是她自己要把話說得那麼絕,活該倒楣繼續流浪街頭去強撐她的傲氣。

  真的好想回到他身邊……

  好想……

  黑婕突地完全清醒,看清楚與她鼻眼相對的臉孔並不是因為她心底渴望而產生的幻影,否則他額前的髮絲不會因為她的呼吸而微微拂動,而她眉心也不會感覺到屬於他的熱息,那種溫暖,絕不是幻覺或夢境所能產生的——

  豹爪將那張斯文的臉龐推得遠遠的,將他看得更清晰。

  「你——」

  孟恩愷被爪子輕微地劃傷了鼻樑,不醒也得醒。

  「先別撲上來……」

  這聲警告喊得太慢,以豹形清醒的黑婕也正以豹形壓制住他,但也該慶幸,這回她只是壓住他,而不是直接咬上他,否則他不認為自己可以徒手對抗一隻以狩獵為本能的貓科動物。

  他又淪落在她爪子底下,不過這種情況只維持不到兩秒,黑婕像是瞬間被萬噸火藥給轟垮的廢棄大樓,立刻夷為平地——癱軟在他身上,四肢完全使不出力量來拉開兩人的距離,她努力想爬起來,可是體內尚未平息的兩種混亂基因悖離她的控制,彷彿每個細胞都不屬於她所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條離水的魚在陸地上苟延殘喘,勉強維持住肺葉所需要的氧氣,整張豹容黏貼在他臉上,嘴唇貼熨著他的,無論下一秒她變成人,再下下一秒又變成豹,四片唇瓣就這樣牢牢依附,雖然不至於唇舌交纏,可是也已親暱得讓人臉紅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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