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吃早餐。」
她對著他遞上來的吐司夾蛋皺眉,本來那副很期待用餐的表情全數坍垮,投來的眼神是控訴多於不解。
「我以為是那個。」纖指指向右邊籠子裡那只抖得很厲害的胖兔子,如果昨天沒被他逮到,胖兔子早就在她肚子裡等消化了。
「阿布不是早餐,它是寵物。」孟恩愷笑笑地將她壓坐在椅子上,盤中食物擱在她正前方,外加一杯熱牛奶。
她實在很餓,即使對盤子裡的吐司極為厭惡,還是抓起來咬了一小口,然後,臉上的厭惡加深,瞄向胖兔子阿布,開始幻想自己嘴裡咀嚼的不是麵粉發酵物,而是它那肥肥軟軟的腿肉……
喀滋喀滋……
她滿足地瞇起眸子,塞到嘴裡的吐司變得美味。
「你嚇壞阿布了。」孟恩愷擋在她的視線前,不讓她那種虎視眈眈的眼神將阿布生吞活剝。唉,沒看到它的眼淚都快噴出來了嗎?
不獨獨是阿布,一屋子的小動物都忙著將腦袋塞進食物皿裡,倣傚鴕鳥土遁似的,沒一隻敢發出任何雜聲,偶爾飄來幾道偷瞄的視線,在接觸到她那雙冷森森的美眸時,又忙著將臉塞回皿裡,抖抖抖。
動物本能會分辨危險,尤其那個「危險」正坐在桌前啃吐司,這麼近的距離,要撲殺它們太容易了……
「我什麼也沒做。」
是呀,你只不過是望梅止渴罷了。他在心裡接話。
「我叫孟恩愷,該怎麼稱呼你?」雖然兩人昨天的接觸已經夠「親密」了,可是他們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她沉默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像是很努力的回想,努力到擰緊了好看的眉,就在孟恩愷幾乎要出口請她放棄凌虐自己的腦袋時,她笑了——
「黑婕,我叫黑婕。」她舒展開來的笑容很燦爛。
他本來以為他會聽到比較偏似於寵物的名字,例如小花、Lucky、咪咪之類的,沒料到她脫口而出的是個人名。
「黑是你的姓氏?」
她的神情變得淡漠,可是沒有怒意。「說是姓氏,倒不如說是某種記號。」
「什麼記號?」
她本欲開口,又突地領悟到什麼似的閉上唇。
「我跟你熟嗎?為什麼要告訴你?」她的口吻像在賭氣,視線也瞥向另一邊去。
「好,我不多問。」他也不想自討沒趣,「要不要再來一塊吐司?」
「難吃死了。」可是肚子又餓到讓她不得不啃。「我想吃它!」她還是垂涎那只肥嘟嘟的兔子。
孟恩愷堅決搖頭。「阿布是寵物,是用來寵的,不是用來吃的。這樣吧,我再煎顆荷包蛋給你夾吐司。」
說完,他立刻到小廚房打蛋,不一會兒工夫,一顆煎得漂漂亮亮的荷包蛋成為她吐司裡的夾心,她試了試味道,仍是不甚滿意,鄙夷的模樣沒改半分。
「你再等等。」為了討好她,他第三度進廚房。
鍋爐聲鏗鏘響起,慢慢的,有股香味飄散出來,刺激著她的食慾,光聞到那股香味,連現在干啃的吐司夾蛋都顯得順口許多。
這回他端出來的,是一大塊七分熟的牛排。
「你宰了一隻胖兔子給我吃?」她直覺想像這塊肉的原來模樣是什麼。
「如果你這樣想比較開胃的話,就這樣想好了。」孟恩愷完全不想解釋,他就不信這種料理過的好東西會輸給生吃小動物。
黑婕用不慣刀叉,直接伸手去抓肉,燙得她哇哇大叫,最後還是孟恩愷親自將肉切成小塊,一口一口喂到她嘴邊,伺候他老媽都沒這麼慇勤。
「好好吃……」咬下去還有香香甜甜的肉汁在嘴裡漫開,沒有腥味,也沒有皮毛妨礙她進食,比她吃過的任何一樣食物都來得好吃。
「我對自己的手藝還滿有自信的。」從小他母親工作養家,他自然而然就幫著分擔家務,七歲就會煮滿漢全席。他很滿意她的視線完全離開兔子阿布,它的肥嫩再也不讓她垂涎,而她的表情已經給了他最大的讚賞,一個廚子能得到這般肯定,夫復何求。
「早知道前幾天那幾隻也教你這樣弄……」她咀嚼著美食,覺得自己好像浪費糧食,委屈了自己的胃。
孟恩愷看著她的饞樣,又無奈又好笑地搖頭。「吃慢點。我明天還可以弄烤全雞給你吃。」他突然非常想端出所有拿手料理來餵飽她,一想到她極可能只嘗過生肉的滋味,他就覺得不捨。
是哪些個混蛋將她當成動物豢養?豢養也就罷了,還給了最差勁的待遇,養寵物前都不去閱讀坊間的參考書嗎?吃生肉對動物沒有太大的助益好不好!
「明天?」她嘴裡還銜著肉塊,怔忡於他的笑容,更怔忡於他的話。
「還是你要吃炸的?」
「不是,你說明天?」她像非要確認什麼一樣,神情嚴肅。
「我是說明天沒錯。」她沒聽錯。
「明天我就不在這裡了。」
他微訝,「不在這裡,那你要去哪裡?」她不是流浪豹嗎?
「我在這裡才奇怪好不好!我又不是你養的,為什麼要留在你這裡?!」
「你不是我養的,卻在我這裡吃吃喝喝,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我是潛進來的,一切都是偷偷摸摸進行,跟你有什麼關係?!」雖然後來被他抓到,那也不代表他就可以在她身上烙下「屬於他」的標記。
「你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嗎?」他相信她沒有,如果她有其他的地方可以去,就不會在這附近徘徊棲身。
「當然有,大街小巷我全可以鑽,不需要依賴誰!」
「在外頭流浪會比有個地方安身來得好嗎?」他無法理解她此時掄拳頂嘴的怒意……不,說怒意又不那麼單純,她的語氣裡有厭惡、有排斥,和更多更多的恐懼。
「當然。」她咬牙,「好過太多太多了!我絕對不會再讓任何人擁有我,用任何豢養的方式都不會!」
就算她多喜歡煎肉的好滋味,就算她多喜歡躺在他房裡那張軟呼呼的床,就算她多喜歡他的味道、他的笑容、他的聲音和他摸貓的方式,都不足以讓她眷戀到犧牲自由——她不容許自己再蠢一次,她不會再信任誰,也不會再被誰佔有,即使她心裡隱約對他產生信任,卻還是強迫自己將剛萌生的信任拈除。
她不再相信世界上有所謂的天使。
黑婕冷漠地瞥了他一眼,猛然起身,撞倒了椅子。
她掉頭往診所外奔跑,如豹似的健步飛馳,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對街暗巷裡,讓孟恩愷連開口挽留的機會也沒有。
離去的她,順手摸走了盤中最後的一塊肉,以及他為她的倔強而操煩刺痛的心。
第三章
脖子上屬於黑婕的齒痕變得明顯,無論是右邊小巧的女子齒印,還是左邊清晰的豹牙嚙痕,都因為淤血而浮現紫黑色,孟恩愷沒有刻意遮掩,在外人眼中看來,很容易聯想成是驚天動地的床戲後所留下的激情印子。
「激戰?」抱著小花貓來注射疫苗的客人甲笑得很曖昧。
「差點連命都玩掉了。」孟恩愷笑答,沒多加解釋這個「玩命」的遊戲不像他們想的那般香艷刺激。
「沒想到你外表人模人樣,內心飢渴如禽獸?」來買貓砂的客人乙一臉被騙的扼腕神情。
這些客人來來去去,所認識到的孟恩愷都是皮相,知道他有耐心、知道他愛笑、知道他脾氣好、知道他的職業、知道他的名字,其餘的——一概不知。
他,一個白袍獸醫,笑起來像個鄰家男孩,說他帥得猶如偶像明星是差了那麼一大截,可是要挑剔出他外形上的缺點,恐怕只會讓被詢問者「呃」了三個小時還「呃」不出所以然,不知要從何挑起毛病。
說他眼睛略小,偏偏這種細長的眸子有著大眼睛所不及的東方美感,而且小眼似鳳、小眼似狐,不像有人只會眨著圓滾滾的大眼耍笨——極少有人會將「迷糊」、「遲鈍」這類的形容詞扣在狐狸或鳳凰頭上吧?
再說他嘴唇太薄太紅,像是唇紅齒白的奶油小生,但是薄唇換成了兩條香腸也不見得會替他的模樣加分,若再搭上他細長的鳳眼……任誰都無法反駁,他還是薄唇好看。
挑染成金紅色的髮絲是他身上唯一的叛逆,金紅色卻又只佔了黑髮的百分之十,仍掩蓋不掉他給人的乖乖牌感覺。
修長挺直的身形,嗯,雖然醫師袍下應該不會有結實的肌肉塊,但配上那張臉……有副猛男身材才更詭異好不好。
他是個五官身材拆開來看只有四十分,整體搭配起來卻有九十分的男人。
「不敢當。」面對這種「讚美」,他還能回答什麼?不,我沒有你說得這麼好嗎?只好謙虛一點。
「那長腿小姐怎麼辦?她不是很哈你嗎?」長腿小姐是孟恩愷的顧客,也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迷戀者之一,為了他,她開始養貓,只為了三不五時前來串門子,藉著談貓論狗的機會對他大獻慇勤。要是讓長腿小姐看到他脖子上的淤青,她豈不是捶胸頓足到死,恨別的女人搶得先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