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他剛移開的手臂又往她雙肩環繞過來,她縮身閃避,呵呵笑了,「嘿,別以為我在感傷!對我來說,家庭本來就不包括父親,一個囉唆的老媽和兩個妹妹就代表一切了。只有非常無聊的時候,偶爾會幻想一下有個父親會是什麼情況。不過,遇到你之後……」聲音漸低,化為唇畔一朵淺笑。
「怎麼?」不聞她回答,他追問:「遇到我之後怎麼了?」
「也沒怎麼……啊!」不小心讓水果刀切中食指,她輕呼一聲,舉起手指,傷口不大卻極深,血不斷湧出。
費橙希火速抓來紙巾包住她傷口,「有急救箱嗎?」
「在客廳的櫃子,但是……」還沒說完就被他拖往客廳,食指像被鐵鉗夾緊,效果等於在傷口上撒鹽,雖然知道得施壓才能止血,但怕痛的她還是哀哀叫:「輕一點、輕一點啦……」
費橙希找到急救箱,打開來卻只有棉花、紗布和黃藥水,還有他上回給她擦頸傷的藥油,遍尋不著優碘的蹤影。
「但是優碘已經用完了。」辛紅補完話,哀歎,「不過你可以把藥油拿出來,因為……我好像扭到脖子了。」軟軟倒進沙發裡。
「我弄痛你了?」他懊惱自責,忘了她頸傷還未痊癒,剛才不該拉著她走那麼急。略一遲疑,取出紗布往她受傷的手指密密纏上,再拿出那罐藥油,將她衣領翻開,準備先為她做簡單的推拿。
「我很怕痛的。」辛紅咕噥著,任他拉進懷中,理所當然地順勢環住他的腰,額頭抵在他肩上,垂眼就能看到他引人遐思的胸膛。
這算因禍得福吧?
「我會輕一點……」感到她用包紮的手指不安分地在他胸口劃來劃去,他喉頭微微緊縮,逼自己別胡思亂想,專心為她推拿。
「我小時候受傷就哭,我媽怎麼哄我都沒用,她沒耐心了,就由著我哭,因為哭到沒聲音,我自己就安靜了。後來我二妹出世,那丫頭可老成得很,才三、四歲就會擺大人樣子安慰我,總是有辦法讓我不哭。」
「你母親後來結婚了?」是同母異父的妹妹吧。
「沒有。我媽到現在都沒有結婚,不過幫我添了兩個妹妹,而我們三個姊妹的父親都不一樣。」她笑說:「這個就說來話長了。總之,我二妹哄我的方法之一,就是在我傷口上輕輕親一下,告訴我這樣痛痛就飛走了。」把包得像特大號棉花棒的食指伸到他唇邊,「喏,親一下吧。」
他挺拔的身軀微僵,「那只是心理安慰。」
「我知道啊,可是心裡覺得舒服,傷口就不那麼痛了啊。」「棉花棒」沿著他好看的唇描繪,她軟聲央求:「好啦,親一下嘛?」
他有些無措,猶豫幾秒,才在紗布上輕輕落下一吻。
「還有這裡。」得寸進尺地指指自己已經被抹滿藥油的後頸,像個耍賴的孩子。他淡淡微笑,俯下臉,卻被她忽然仰起的紅唇接個正著,對他嫣然一粲。
「你別亂動,免得等一下又扭傷了。」大掌把住她頸子,將她壓回自己肩頭,動作雖仍稍嫌粗魯,力道卻多保留了幾分溫柔,繼續為她按摩頸傷。
「好嘛。」又臉紅了呢!她抿唇偷笑。看來他還是不習慣這種屬於情人之間的親暱,她得收斂點。
想是這樣想,手掌卻忍不住在他緊實的腰際徘徊,伸出兩隻手指,像旅人的雙足,從他平坦的腰腹往上,漫步至低緩的丘陵,忽被一顆突起的石子絆了下,碰痛了她裹著紗布的傷口,手指於是報復地重重按下——
「別亂動!」他本就繃緊的呼吸透出一聲壓抑的抽息,抓住那只在他胸口搗蛋的手。
「好啦。」她偷笑,將他的手推開,手指又往另一邊丘陵溜過去,在感到肌理下傳來的穩定搏動時,像終於找到了滿意的憩息地點,指化為掌,貼在他心口上,默數著他規律的心跳聲,頸後徐緩有力的按摩像催眠,加上一天的疲憊,讓她昏昏欲睡,也讓一直不想說的話不小心溜出口:「其實,有時候我會把你幻想成是我父親。」
費橙希注視著她睏倦的臉龐,並不意外聽到這句話,「是嗎?」
「你很符合我理想中的父親樣子,嚴肅、正直、很有責任感,如果你是我父親,當年一定會找到我媽,不會讓她帶著我,辛辛苦苦地捱過那麼多年,連自己的家都不敢回去;我媽也不會那麼忙,長期兼好幾份工作,從沒有時間參加學校的母姊會;至少……至少過父親節的時候,我偶爾想寫張卡片,也有對象可以寫嘛……」
她聲音越來越低,打個呵欠,「啊對了,這些話你十分鐘以後全部忘光,就當我從沒講過……」夢囈般含混不清的抱怨,卻不經意透露出心底的渴望。
他替她整理好衣物,微側過身,讓她可以更舒適地靠在自己懷裡,「為什麼?」
「因為我是大姊,妹妹她們還小,只有我能分擔媽的煩惱,如果媽知道我會想這些事,她會難過的……」有些口齒不清了,揪著他衣服要一個保證,「你一定要忘記哦。」
「我會忘記的。」大掌憐惜地撫過她堅強美麗、卻包藏著小小脆弱的容顏,「你累了,睡吧。」
「嗯……讓我睡半小時,你再叫醒我。」比起二妹送她的那堆填充布偶,還是有在鍛煉的身體抱起來感覺比較好,結實又有彈性,一抱就會上癮呢。她滿足地歎息一聲。
但是,總覺得好像太「結實」了點,好像填塞太多棉花的布偶,隨時都會爆開來;就像他心裡在想著什麼嚴肅的事,雖然表面始終平靜如常,緊繃的身體卻洩漏了他的心情……他在想什麼呢?忽聽他低沉悅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小組已掌握了偵辦對象的相關情報,將在近期內採取行動,這時你突然得知對方抓走了你的……好朋友,你要怎麼做?」
她哀叫一聲:「拜託,我想睡啦!」這種時候還來問她問題!分明是故意整人嘛!
「你要怎麼做?」他執著地等著她的答案。
「還有怎麼做,通通按規定啦!規定是什麼你自己知道,不要再問我!」賴皮地用力抱緊他,閉上眼、關上耳朵,拒絕任何不想聽到的聲音。
他諄諄叮嚀:「所謂規定,也只是一些公事公辦的規矩,你到現在應該也都弄清楚了,重點只有—個,凡事都要知會你的同事,別在沒有長官授權的情況下,任意行動。不管什麼情況,都要考量到你自己的安全,誰都不值得你冒險。」
他每天在會議結束後,硬是拉著她進行一個小時補強教育的目的,自始至終都只有這個。而現在,他格外需要她記住這一點,奉行不悖……低頭看去,那雙鳳眼已然闔上,似乎睡著了。
他愣了愣,嚴肅的情緒驟然被打斷,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幾秒後,卻見她左眼悄悄撐開一條縫,意圖窺伺他的動靜,在發現他還是盯著自己的時候,再度哀歎
「我真的很累了,求求你今天放過我……」
「好,我不吵你,你睡吧。」他被那可憐的模樣逗笑了,讓她躺在沙發上,拿了件外套替她蓋上,隨即起身。
「你要回去了?」
「我去把水果洗完。」
「嗯。」她拉好外套,瞇著眼笑,「記得三十分鐘以後叫醒我,我們可以一起吃。」
「好好睡吧。」他並沒回答,往廚房走去,「記得我說過的話。」
「知道了啦。」她咕噥一聲,忍不住埋怨自己:是怎麼了?就像二妹說的,她最不喜歡被束縛,為什麼會選了他這塊大石頭來砸自己的腳呢?莫非自由自在的生活過厭了,想找點事來讓自己心煩?
可她怎麼一點厭惡的感覺都沒有?雙臂似乎還能感受到他身體的存在,頸後還殘留著他手掌的溫熱,在他叨念的時候,她還眷戀著他身上那股咖啡香,以及一種莫名的感覺……就像她可以任意撒嬌、耍賴、撒野,他都會包容的感覺。
母親並不怯弱,但母女倆相依為命的日子裡,她很自然就學習得堅強,從小就不會鬧孩子脾氣。她是體貼的長女,也是有擔當的大姊,就連和異性交往的時候,她也表露不出需要保護的柔弱面貌,一位好友甚至曾以鐵口直斷的口吻,指出她的個性與未來——
「你這輩子注定很難定下來。因為你太獨立了,什麼都習慣靠自己,沒有哪個男人會想跟你發展長遠的關係。」
真如好友的話,這些年,她在感情世界裡來來去去,從沒為誰安定過;她也不在意,視男女關係為調劑,有雖不錯,沒有也清閒。
而如今,這個長得像青少年的男人,好像什麼也不用做,就讓她像是見了花蜜的蝴蝶,自動停到他身邊;分明是一臉令人望之卻步的嚴肅,在他身邊,她卻怎麼也嚴肅不起來,總想逗他除去那副不苟言笑的表情,甚至不覺流露連自己也不知道的小女人的頑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