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的他加快速度,氣息仍是沉穩,「為什麼……你會選我?」
啊,還有這喃喃自語。她沒聽過哪個男人在做的時候話會這麼多的,而他總自顧自地說,從沒要她回應,她也樂得不去聽,專心發出男人喜歡的聲音就好。
「我不是最強的,你為什麼選我?」經驗是淬煉一個好殺手的必要條件,當年的他根本沒殺過人,為何她會選擇他?
他始終不懂,但是在她授命下殺了第一個人開始,他隱約明白了。
為了她,他會成為最強的。
「你第一眼看到我,就明白了嗎?」只要是她的命令,他會無條件遵從到底。
他本就是被訓練要服從的,但對她──他更放棄是非、道德、友情、良心,就連和他出自同一組織的殺手,也有不少人喪生在他手下。
他從不問自己願不願意這麼做,只問她是否要他這麼做。
因為,希冀因著他這樣絕對的服從,雲端的女神會有垂憐的一天。
可惜他錯得離譜,早在他第一眼見到她時,就該對她那身黑有所覺悟──
那是服喪,那個死去的男人化成不褪色的黑,染透了她的身心,沉澱在她眼裡,這樣的一雙眼是容不下那男人之外的任何人的。
「而我,我的眼神已經變得和你一樣了。」她已沉澱在他眼裡,他的眼只看得見她,卻得不到她。
活人,永遠爭不過死人。
納森撫著眼前女子弧度優美的背脊,感到柔軟的身軀輕輕一顫。與她相似的身材,與她相同的衣物,像她……微微啟口,想呼喚她的名字,舌尖卻凝在唇間。
想像她就在身下,是一種褻瀆。眼前的妓女,不是她。他不過是在自瀆。
此時電話響起,他立刻停止動作,抓起話筒,這時間會打來找他的,就只有她。
「人解決了?」聲音和平常一樣輕柔,冷靜而不帶感情。
「是。」身下的女子還在呻吟喘息,他不耐地摀住她的嘴,不讓任何聲音干擾電話那端珍貴的每個字。
女子害怕地不再出聲。
電話那頭有片刻安靜,似乎是對先前聽到的聲音感到困惑,片刻後才淡淡道:「過來接我,我要去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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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飛機,目的地是英國。
直到看她坐上駕駛座旁邊的位子,納森還是不太有真實感,主動開口詢問:「你要出國?」
「嗯。」輕便的褲裝,不改優雅的氣質,雷若瑾仍是一身純黑,除了一隻黑色皮質背包,沒有任何行李。
「什麼時候回來?」
她望著車窗外,「……也許不會再回來了。」
他一驚,「那我……我們廣海盟要怎麼辦?」
「有阿美子在,就夠了。」涼風吹亂她難得披散的發,幾乎吹散她的聲音。
「為什麼要出國?我……我們還需要你啊!」不,他不接受!他不要連朝夕相見的機會都夫去──
她淡淡詫異地瞥他一眼,「你今天話很多。」
「因……因為,這太突然了,從沒聽你提過。」他有些慌,迴避她的眼神,直視前方道路。
「這件事,我只讓阿美子和朱哥知道。」
卻沒讓他知道?跟了她五年的他,對她而言,除了是顆協助除去障礙的好棋子,難道沒有一點知曉她決定的資格?他握緊方向盤,聽她低柔的嗓音飄在耳畔──
「本來兩年前就要走,但是放心不下阿美子,所以多留了兩年。現在她已經能獨力撐起廣海盟,是我休息的時候了。」輕輕吐出口氣,「我很累了。」
「很累的話,在國內找個安靜的地方休息一陣子也可以,不一定要出國……」
「我一定要去。」她堅定地說;「這是我跟他約好的。」
納森重重一震,聽著她少有的溫柔語氣又道──
「剛結婚的時候,我們很窮,沒去度蜜月。我跟他約定好,將來有錢的時候,一定要補回來。他一直很想去英國,可是……」黑眸迷濛了些,「沒有機會去。所以我要去。」指尖撫過頸間的菱形墜子,裡面藏著一小撮丈夫的骨灰,「我要帶他去看看那裡。」
「看過了,就可以回來了啊,你若不回來,阿美子……會很想你。」他會思念到發狂吧,但她會在乎嗎?
「我想離開這裡,過我自己的生活,阿美子可以諒解。」雷若瑾靠著椅背,神情疲倦,「去過,才能解脫。」
「解脫什麼?」
「我的束縛。相愛的兩個人,交換了相守的誓約,這一生就永遠會被一個人綁住,即使對方已經不在世上,這份束縛依然在。」愛得太深,一旦失去了對方,連大部分的自己也失去了。「我想完成他的心願,也許這樣能讓我忘記他一些。」
「意思是──」他聽見自己的心在狂跳,問出生平最大膽的話,「你會再愛上其他人?」
「不可能。」輕而堅定的三個字粉碎他的妄想,語調似笑,「但我會自由。」傷痛永遠不會過去,但是她能活得不那麼痛苦。
自由什麼?他不懂,見她闔上眼,他卻不敢再問。
可是,心在翻攪──她親口說了,她不會再愛上任何人!
他若有點理智,就知道該離開了,女神終究不會看上凡人。他再留著只是折磨自己,反正,優秀的殺手很多,她可以輕易找到人替補。
但是留下來,也許有一天她會回來,然後像以往那樣指派他出任務,在他回來的時候也許問一句「人解決了」或「辛苦了」……他甘願這樣?只是個殺人的工具?
同坐一車,相距不到二十公分,她從頭到尾沒注意他的神情,沒發現他頻頻追隨她的視線,更沒看見他的掙扎……有點理智的人,真的該就此抽身。
可連是非、善惡都不在乎的人,還會有理智嗎?
「就到這裡吧。我想自己走。」離機場還有一點距離,她要他停車。
納森默然踩下煞車,看著她下了車,長髮在逐漸亮起的天光中甩出一個弧形,優美的側臉凝聚笑意。是因為就要得到「自由」,所以有這麼愉快的表情吧?
那,他的自由又在哪裡?
「我和你老闆訂的約,快到了吧?」以為她會頭也不回地走開,她卻開口了。
「是。」組織培育的殺手,終其一生都屬於組織,只在與外界訂約受雇的情況下暫離,約一滿又回到組織內。
「願意繼續為我工作嗎?」
她在問他的意願?他垂下眼,「我沒有自主的權利,你僱用我,我就會留下來……」
「總之,你不會拒絕吧?」雷若瑾打斷他,「回去之後,叫朱哥聯絡你老闆,說我要續約。」
「時間?」
「時間?」她重複他的疑問,語氣卻沒有疑惑,「時間不限,直到你厭倦了,想離開為止。」
「如果……我不願意呢?」掙脫她的魔咒的機會,只此一次──掙脫這魔咒,他的人生才有機會重新開始。雖然,殺手原本就沒什麼人生可言。
「你不願,我不會勉強。」雷若瑾彎身,素淨的容顏半探入車窗,攫住他視線,微笑道:「不過,我不會忘記你,你是我聘用過最好的殺手。」
沒有道再見,她轉頭就往機場走去。
不會忘記他,因為他是最好的殺手……
心頭的苦澀,無法阻止唇畔浮上的微笑。至少,她會記得他,至少,他對她是有這點用處的……離開的念頭,頓時煙消雲散。
她沒有給他任何魔咒,是他把魔咒加在自己身上。女神祇是選中他跟隨她,是他甘願把自己當成祭品,獻上僅有的一切。
她永不會與他交換誓約,而他卻已讓自己牢牢地被綁住,不管她去了哪裡,這束縛永遠都在。
納森目送她在熹微晨光中漸去漸遠,一如展翅翱翔的蒼鷹,終於消逝在天際。
而無法飛翔的他──會在這裡──等她回來。
【全書完】
*想瞭解酷帥冰山男魏胥列和活潑開朗美少女汪笙逗趣的浪漫情事,請看旋轉木馬016《愛語速達二人組》。
*想瞭解陽光美少年汪懷瑋和聰穎壞女孩邢雙芸情緣天定的神秘故事嗎?請看旋轉木馬026《惡女的條件》。
後記
後記──美少女之卷 橘千奈
寫完了!
第一次寫系列,而且笨笨的千奈不幸選擇了各本相互有重疊的方式,過程中不斷掙扎與校正,弄得手忙腳亂,就希望趕快寫完……
真的寫完了,反而有點惆悵;心裡的故事已經變成白紙黑字,有了獨立的生命,不再是夜裡夢中任意配對的玩偶。由於空間不夠,最後只能再加上一個番外篇──不寫這個番外篇,總覺得這本書不完整──割捨三對男女主角的番外,甜美的(?)秘密配對只好藏在心裡了。
應該只寫三本吧。
可是,千奈好喜歡「康茗」這名字……不知康茗是誰?她就是康齊的孿生姊姊呀。就像《愛語速達二人組》裡頭的魏胥列,是先有名字才有故事的,康茗亦同,她雖然只在本書前半登場過短短的篇幅,但她的故事已經在千奈腦中醞釀了。可老是這樣因為一個名字就開個故事,系列可能永遠結束不了,還是等炎熱的夏天過去,讓千奈的腦袋冷靜冷靜,再來想要不要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