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現在淌著眼淚、跪在小溪邊搓衣服的人,就是他了!
驀然間,君設陽瞭解了娘親訂下這娃娃親的理由。
歸根究抵,衛勳風和君采凡一個是大頑童、一個是小頑童,再由頗具老頑童特質的娘撮合,自然是臭味相投。
難怪他克得住采凡!
「既然如此,我們得為你找一個新的身份。」
「我不是已經找著了嗎?」衛勳風諱莫如深。「我揭下了那張佈告啊!」
君設陽略略思索一回,懂了。
他領頭走向筵席。兩個男人因為想到采凡接下來的反應,可能會像顆到處炸開的小火球,而隱隱浮現笑意。
第四章
當衛勳風與君設陽到達大廳,色、香、味俱全的珍饈名饌已經上桌,所有眷屬都已入座,正笑吟吟地話家常,不時偷覷眼兒,溜溜地往衛公子瞄去。
采凡是眾人的心頭肉,沒有三兩三的男人,可配不上她!
然而,在看到「真」的衛勳風入席,「假」的衛勳風——衛函禧愀然變色。
采凡溜下桌,躡手躡腳地湊過來。「大哥,你生不生我的氣?」
她的心裡又是後悔又是著急,且先不提那些可能不再有「銷路」的悔過書,她其實很敬重大哥;如果大哥真的動怒,再也不睬她,她可能會難過得吞悔過書自殺。
立在大廳正中央的君設陽舉起右臂,鬧烘烘的大廳隨即岑寂下來。
「當你還是個小不點,就只想舞拳弄腳,也想進我的書樓像學兵書。」他緩緩地說著。「我總以為你有一天會轉回女孩心性,沒想到你還是那麼固執。」
「我……」哎呀呀,她這回好像真的讓大哥很失望。
但,那有什麼辦法?都怪大哥做了太好的榜樣,在君府面臨破敗之際,力挽狂瀾,以一身高絕的武藝重振君家。
她崇拜幾乎無所不能的大哥,下意識地想向他看齊,不管他瞪多少白眼、吹多少鬍子,她就是一意孤行。
君設陽刻意停頓久一些,讓她反省得更徹底,才緩緩宣佈道:「既然你想學武的心,到十八歲還是沒改變,那就如你的願吧!」
采凡不停點著頭,聆聽教誨兼懺悔,但是聽才聽著……如她的願?
她驚訝地抬起頭,見到君設陽笑容滿面地頷首。
「你是說、你是說——」她招子放亮,像天上的星光閃進眸底,熠熠生輝。「你要為我找個武術師父了?」這是真的嗎?
「瞧你高興的,連聲音都在發抖。」衛勳風在一旁輕笑,有幾分不懷好意。
采凡沒空理他。「那,師父什麼時候到?」
君設陽唇畔的笑容逐漸擴大。「不就在你身邊了嗎?」
她身邊?
采凡緩緩地回過頭,一張大大的笑臉咧進她的眼界。
「不會就是他吧?」一根嫩指指向衛勳風,警鐘在采凡心裡叮噹亂響。
「不好嗎?他剛剛露了手很俊的盤天梯,輕功甚至使得比大哥好。」
「也許他就只有這一手。」她不抱希望地說著。
「君姑娘,老實說,以你連樹根都爬不上去的程度,只會扎馬步和驢打滾的人都能當你師父。」衛勳風閒閒地說著,毫不收斂對她的奚落。
「你!」居然把她瞧得那麼扁!「大哥,我不要他當我師父!」
開玩笑!找師父當然要找那種人品敦厚的良師,欺負起來才不費吹灰之力,她幹麼要找一個賴皮比她行的傢伙,氣死她自個兒?
「不要這個也成。」今晚,君設陽好說話得讓人起疑。「那你要誰?」
「我要……」她偏頭想了想,腦海中浮現一個絕對適任的人選。嘿嘿,她當然只要最好的那一個!「我要他剛剛說的,武林高手中的第三人。」
她小嘴兒一努,要定他始終當寶似的、不肯輕易鬆口的人名。
「你確定?」君設陽的笑意益發燦爛,連衛勳風的一口白牙也閃耀得讓人眼盲。
君老夫人在上座,含笑看著采凡一步步走入衛勳風早已設下的陷阱。
「非常確定。」采凡以頷首加強她的決心。「怎麼?難道他斷了胳臂、缺條腿?」
以之前兩位高手一位嗝掉、一位嫁作人婦的前例來看,這位高手很有可能已經遭遇「不測」。唉,天妒英才!
「他呀,四肢健全、五官俊朗、天縱英才、超凡卓絕。最重要的是,他還活得好好兒的。」衛勳風賊兮兮地笑著。「你有幸親眼見證。」
「真的?」不知怎地,采凡心裡的疑惑與不安愈來愈深濃。
幾次交手下來,她已經摸明白,這傢伙愈是一臉好商量,事情就愈讓她跳腳。
「恭喜你,」衛勳風得意兼同情地宣佈道。「你最後得到的人還是——我。」
「什麼?」瞠圓的珠眸恐怕有爆落的危險,采凡錯愕極了。
「若不是來毛遂自薦,我撕下那張佈告做什麼?」
對喔,他要是不來應徵,撕下佈告做什麼?
采凡琢磨了一下,幸好小腦袋還靈光,雖然為時已晚,但也想起——「那些個武林奇人,不會就是你編出來的故事吧?」
「有趣吧?有一陣子,我還靠這本事到酒肆茶樓去當說書先生,騙吃騙喝過。」他炫耀得頗為得意。
「那做不得準!」采凡大喊。
「怎麼做不得?反正不管是指定的或瞎蒙的、將軍欽定的還是你挑的,箭頭不都指向我嗎?」衛勳風好心地拍拍她的肩,嘲弄地安慰。「快別抗拒命運的安排!」
看著他調笑卻篤定的神色,采凡螓首一垂,氣勢軟了。
「算我栽了!」她舉起白旗咕噥著,悲哀地決定投降。
罷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換個角度想,遇到這等賴皮高手,她就算再不幸,也還能跟他過過招、偷學個幾手,提升自己耍賴的功力。
到學成之時,所有人的心臟都將受到全新的考驗,尤其是可憐的翠兒。
「這個……」就在這時,衛函禧站起身來。「如果采凡想學武功的話,我可以……」
采凡、衛勳風、君設陽都在同一時間轉過頭來看他,雖然心思各異,卻都有志一同地擺出敷衍的笑臉。
「衛公子也會武功嗎?」君設陽禮貌地問著。
「他拿過最重的東西,大概是書房裡的狼毫筆吧!」對於她那之乎者也的「未來相公」,采凡是不會太客氣的。
「那這件事就這麼敲定了。」衛勳風悠然輕笑,順勢把話給堵上。
他斜脫著衛函禧,見他表情愈臭,笑得也就愈開懷了。
☆☆☆
一場熱熱鬧鬧的生辰夜宴,一直進行到夜深時分才結束。
席間,衛勳風以采凡的武術師父自居,贏得除了采凡與衛函禧之外,所有人的好感。
散席之後,更衣洗浴完畢,他提著一壺酒,斜倚在樹上,對月獨酌。
月盤兒照光光,由遠而近,映出了一條長長的人影。
「下來!」嘶嘶氣聲陡然傳開。
他悠哉游哉地啜飲美酒,假裝聽不見。
「我叫你下來!」這回氣聲大了些,但依然是又想展威風,又怕被人聽見。
「有本事的話,就翻上來找我啊!」他提著酒香四溢的玉壺,就著壺嘴暢飲。
嗯,入嘴甘醇、下喉濃烈,真是一壺難得的好酒!
「這幾年沒見,你這混帳狂性不改,一樣愛找死。」
「這幾年沒見,你的征性也不改,還是一樣愛吹牛。」惹了他就是找死嗎?他可從來沒信過這一套。
衛勳風從樹上躍下,偏著頭,好整以暇地瞧著眼前的男子——衛函禧。
他的姿態寫意,玉石精雕的酒壺薄得像張紙,透著殷紅的酒光。玉壺在他指尖晃著要掉不掉的弧度,為他的閒適再添上幾分漫不經心。
衛函禧從頭到腳地打量他,掩不住酸意。「你這身行頭還真稱頭,是你行乞多久才得來的?」
「總之,不會比你向爹乞討的日子多。」他微微一笑,不以為意。
他離開衛府已經數年,這段時間裡,一封家書都沒送回去過。
從小,他爹和手足就看他不起,八成以為他早就餓死在路邊。
事實上,他混得還挺好的呢!
衛函禧頓了頓,不想在這節骨眼兒與他爭辯。「聽著,我要當君府的女婿。」
「嗯,」衛勳風灌了口美酒。「這所起來很像是夢話。」
「少耍嘴皮子,你別想跟我爭!」衛函禧惡狠狠地說道。
他是衛府的二少爺,在先天地位上,永遠低了長子嫡孫的衛勳風一截;為了爭奪父親的青瞇,以便得到整個繼承權,他必須卯足了力爭寵,擠退衛勳風。
他記憶中的衛勳風,總是無爭無求。或許是他太健忘,也或許是他太遲鈍,他始終沒發現,衛勳風並非一味的退讓。
衛勳風的眸裡始終藏著光彩,一套自成的價值觀存在他心中,他比任何人明白,什麼值得爭取、什麼不值他在乎。
「要我讓?」衛勳風的語聲飽含笑意。
「對,在跟我爭之前,最好想想有沒有人給你撐腰。」衛函禧趾高氣昂地說著。
在他向爹說明了冒名與君府結親的好處後,他立刻得到全力的支持,被叮囑:就算磕頭認錯,也要攀回以往的交情——如果以往有交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