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是她首度萌生自戕念頭的地方,她數不清有多久的時間沒到過這座吊橋了。
那年她才十六歲!年輕得教人生疼的年歲,原該無憂無慮,只煩惱不趕快長大才是,而她卻傻里傻氣地愛上不該愛的人,讓自己掉人無底深淵,弄得遍體鱗傷。
詠彤縱使努力學會遺忘,並懷抱豁達的心性,仍不免要觸景傷情。
「想什麼?」他問。手掌不動聲色地移向她的背脊。
「想你——怎能如此殘忍待我?」
「給我補償的機會。」事實上他已經做了彌補,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休想。你加諸給我的,我會連本帶利還給你。」格開他的手臂,詠彤負氣轉身,卻被他強行扳回身子。
「儘管衝著我來,但不要殃及無辜。」他搭向吊橋鋼索,將詠彤圈在懷中,認真而專注地盯著她。
他所指的「無辜者」想當然爾是黑崎佑,在他心目中,黑崎佑比誰都重要,自然也包括她。
詠彤一陣心酸,明知吃這種醋很幼稚也沒意義,可她真的非常非常難過。
正因為他大在乎、大保護黑崎佑,她才會興起從黑崎佑身上下手,給他重重的一擊,以消多年來的心頭之恨。
她恨他,且恨之入骨,這是毋庸置疑的。
「我的事你無權過問。」詠彤鼓起勇氣,和他四目相迎。
這張臉不下十萬八千次於午夜夢迴時出現在她的腦海裡,如今望去竟然陌生得令她無端心驚。
「我不會允許你那麼做的。」他霸氣的口吻如同他的眼,凌厲逼人。
「那你必須很努力才行。」詠彤冷冷推開他,彎身脫掉高跟鞋掛在肩上。
她打著赤腳,踩著輕快的步伐,往回家的路上走。臭男人,氣死你了吧?哈!
走了一段路,她禁不住回頭張望,黑崎雲的車子不知何時已經開走。她高估了他對她的不捨。
第六章
到台北上班的第二天,黑崎佑便假藉委託廣告代理的名義,到公司找詠彤。
兩人愉快地談妥合作的計劃,相約到附近一家知名的法國餐廳用餐。小院子內鋪滿雪白的蠔殼,吱吱喳喳地一路踩過,詠彤稍稍不慎,跟槍了下,細白柔竟輕輕扯住他的袖口。只一轉瞬,黑崎佑的心上跟著坪抨撞擊了好幾下。
「結婚了嗎?」他終於憋不住,開口問。
「很想,但……很難。」好在上台北之前,她媽媽特別要她取下訂婚鑽戒,以免她粗心大意搞丟了。
「八成是你眼界太高,當心變成撿貝殼的女孩,到最後只能猛拉警報,四處拉人相親。」他嘴裡說笑,眼裡盛載的全是她。
「別嚇唬我,萬一脖亂投醫,弄得遇人不淑,找你負責哦!」詠彤咬著唇,格格嬌笑。她像個故意觸犯校規的學生一樣,不懷好意的
挑逗他,一股罪惡的快感貫通她全身。
「歡迎之至。」黑崎佑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這男人,才結婚多久,就陰謀著出軌。真要不得!
那晚,他們用過餐後,相偕到淡水看日落,接著驅車上陽明山,徜徉於如茵草地上,欣賞萬家燈火的輝煌。
「如果……」詠彤朱唇微微翕動。
「你愛的原本是我,對不對?」
黑崎佑痛苦地牽動唇角,他企圖裝得若無其事,卻難以抑止內心的顫動。
「你真的是為了我,才……」他恨自己的懦弱、沒擔當。他最曾經非常喜歡她,他在日記簿裡寫滿她的名字,發狂似的告訴他哥哥,今生今世非她不娶。
如果卻……往日急於昭告天下的愛情,結果竟成了極度扼腕的遺憾。
「都過去了。」詠彤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詠彤!」黑崎佑抓住她的手,緊緊捏在掌心。「我們,還有機會嗎?」
詠彤苦澀的一笑。
「如果早在兩個星期以前的話。」那時他們另未婚,女未嫁,愛情得以有無限可能。
現在呢?他只是她復仇遊戲中的一隻棋子。
是夜,回到租賃的套房時,已過了子夜二點。
詠彤掏出鑰匙打開鐵門,預伏在暗處如鬼魅般的人影同時和她席捲而入。
「你想幹什麼?」是黑崎雲。他渾身滿盈的怒氣,狂襲向詠彤。
「「該我問你,你究竟想幹什麼?」他步步進逼,臉上焚著烈焰,威脅著將她化為灰燼。「我吃飯、吃消夜也犯法嗎?」「詠彤努力漠視他挾帶的強大火藥味,從從容容坐在梳妝台前。」
黑崎雲衝過去,一把鉗住她。「我警告你,不要接近崎佑。」
「你反應過度了吧?」詠彤使力捶打他的手,掙扎著脫離他的掌控,奈何他的手臂跟鐵鏈一樣,硬梆梆的,動也不動。「他來找我純為公事,我禮貌的回請他吃頓飯,然後……嘿!我為什麼要跟你解釋這些,你根本無權過問我的私事。」
「這世上沒人比我更具資格。」他臉上的表情陰沉得可怕。
「為什麼?」笨!他在胡說八道,她居然還自動掉入陷阱。
「因為我是你最心愛的人。」
她僵住了,眼睛睜得老大。
「你是我的,在十六歲那年就已經注定了。」他狂暴的嗓音瘠啞了,視線搜尋向她潤澤的唇瓣上。
「不,那個愛你的葉詠彤已經死了。」她不爭氣地未語淚先垂。
「撒謊。」他抓著她的手,按向她的胸口,移近她的乳房。「要不要我證明給你看?」
黑崎雲緊抿著唇,托起她的下巴,濃濃的氣息拂過她的雙頰。
詠彤開口想斥責他,他則藉此空檔滑入他的舌。發現自己犯了要命的錯誤,她開始死命去推開他那文風不動的胸膛,淚水亦隨著汩汩而下。
該死!她駭然驚覺自己體內的騷動。在這一剎那,她恨自己更甚於恨他。
他的唇柔和而溫暖,探索卻蠻橫且飢渴。她記憶深處那甜美而野烈的吻呵!她就要沉淪下去了,怎麼辦?
「走開,你走!」她奮力將自己從他懷里拉開,悲憤的抹去臉上的淚水。
「求你,詠彤,聽我解釋——」
「你走!」她重複怒吼,聲音高昂而顫抖,眼眸憎恨地別過一旁。「當年,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裡?為了黑崎佑你不惜把我犧牲掉。連同我對你最真摯的感情也一併埋葬。現在我好了,你又想來欺負我了是不是?休想!你等著,我會以十倍的痛苦還給你!」
詠彤奔到梳妝台前,拉開抽屜,取出一把亮晃晃的水果刀,橫在胸前。
「你走不走?」
黑崎雲黯然地歎了口氣。
「哼,去求老天爺吧!」只要黑崎佑正直磊落,不心懷鬼胎,她能對他如何?
色不迷人人自迷。這是他致命的關鍵,怨不得人。
「詠彤,不要逼我。」他的語氣飽含暴戾,是極度隱忍之後的餘震。
「要,我就是要逼你,要你也嘗嘗精神瀕臨崩潰的滋味。」由於身心俱疲,手中握著的水果刀,隨不穩的身軀一晃,羞點掉落地面。
黑崎雲趁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刀子搶下,同時把詠彤鎖向牆垣。
「看著我。」
看就看,誰怕誰?
詠彤以大無畏的眼神和他對峙。然,僅短短數秒鐘,氤氳的水霧便溢滿她的眼。
為什麼他的眼神總能令她心慌意亂?為什麼多年之後這種心弦悸動的感覺,依然如此澄澈清明?她的感情即使是對她自己,也並不曾說了真話。
往昔長長的三千多個日子裡,她宛如睡了個很長很長的覺,直到此次遭逢才霍然被驚醒。所有刻意壓抑的思念霎時蜂擁而來,所有的悲痛全在她心底重行燃燒。
她始終認定黑崎雲是無感、強硬、冷酷而自私的,對忠貞誠信毫無概念,只曉得盲目的呵護他弟弟。她因這一切而恨他。
重逢除了加深她的憤恨,更逼得她不得不去重新審視這個曾經害她心碎的男人。他不是個容易瞭解的人,他們偶然邂逅,短促交往的過程中,黑崎雲從不輕易談及他自己。所有對於他的一切,全是來自鎮上三姑六婆交頭接耳的揣想,誰也不曾真正瞭解過他。
「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們重新來過。」
「另一個八年?」
黑崎雲慘然一笑。
「否則呢?要我不計前嫌、欣然接受?抱歉,我沒那個雅量。」況且他還有一個妻,她則有個未婚夫,他們顯然比八年前更加身不由己。
詠彤吸了下鼻子,譏誚地:
黑崎雲苦澀地牽動嘴角。
「你——」她的心竟不可饒恕的漲滿了幸福。
那晚,她睡得昏昏沉沈,夢境裡充斥的全是同一張臉,一張濃情綢繆、熱切焦灼的臉。
那天以後,他像平空消失了一樣。詠彤以為他會再來找她或打電話來,但他沿有。
這男人的行蹤猶似他的個性飄忽不定、難以捉摸。
也好,相見不如不見。說不定這才是最好的結局。
忙碌的工作,正好讓她抽不出閒暇去思及那些擾擾攘攘的煩人情事。
一個週末的晌午,接近下班時刻,公司小妹捧了一大束鬱金香放在她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