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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陶陶

  夕川長歎一聲,將手上的花朵放在阿西木嘎的墓前,低聲開始為他念誦「指路經」,這是彝族畢摩念誦來超度亡靈順利回歸祖先居住地的一種經文,雖然阿西木嘎不是彝族人,但無所謂,因為這是她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幾尺外,眾人站成一排,等著夕川完成她的儀式。阿比甘莎在索日靠近後說道:「我還以為要出動軍隊才能把你從主人身邊拉開。」

  她的話讓其他人都露出笑,只有索日一個人冷冷地瞥她一眼。

  「那個叫戈阿婁的是不是右眼上有一長疤?」普布開口問道。

  索日轉向他。「嗯!」

  「你知道他?」古比問道。

  「我以前在戰場上遇見過。」普布回道。

  「你上過戰場?」古比摸摸下巴。「難怪你身手不錯。」

  「你是小兵,還是大兵?」石拍天真地問。

  普布微扯嘴角。「小兵。」南詔的軍隊除了主要的鄉兵外,還會向境內少數民族部落徵調兵隊。

  「你是哪個部落的?」扎格好奇地問。

  「望苴子蠻。」普布回答。

  「在哪兒?」石拍發問。

  「在永昌。」扎格代替他回答。「那兒部落的男人,以勇捷聞名,上馬不用馬鞍,而且善於在馬上使槍鏟。」

  「你還真有來頭。」古比瞧了普布一眼。

  「我只是奴隸罷了。」普布淡淡地說。「我在戰場上看過戈阿婁殺敵的樣子,他很殘暴。」

  「你們最好都離他遠點。」扎格叮嚀一聲,隨即瞧了一眼索日。「你也一樣,你現在還不是他的對手,別逞血氣之勇,你若是大意被殺了,夕川可會落到他手上,到時誰都救不了。」

  一提到主人的名字,大夥兒都不由自主朝夕川的方向望去,正好瞧見一陣輕柔的風繞著夕川打轉,揚起她的髮絲。

  「就我所知,有她這種能力的人不多,就算有,大部分都在山林裡度過一生,不會涉足塵世——」

  「為什麼?」石拍發問。

  「她這個能力有點麻煩,救得了別人,救不了自己,再者,她對於痛苦的事感受比一般人深,你們跟著她也有一段時間了,應該都能看得出來,像她這種能力的,不適合在戰亂痛苦的時代生存,如果接收太多的痛苦,可能會發瘋。」

  他的話讓眾人不寒而慄。

  「那怎麼辦?我不要主人發瘋。」石拍急問。

  「你們最好往山林裡走,不要再經過城鎮了,人愈少對她愈好。」扎格說道。

  「你怎麼知道這些?」索日盯著他瞧,似乎在衡量他話中的可信度。

  扎格望了藍天一眼才說道:「我認識一個人跟她有一樣的能力。」

  「那個人現在住在山林裡嗎?」阿比甘莎問道。

  扎格沉默半晌,一會兒才道:「她發瘋了,最後失足掉落山谷。」

  他的話讓眾人又是一陣沉默。

  「她為什麼會發瘋?」一向沉默的巴裡呼瑪忽然開口問道。

  「一個男人帶她上戰場。」扎格緊皺眉頭。「他是一個愚蠢的男人,而她偏偏又喜歡他,擔心他在戰場上受傷沒人醫治,結果戰爭一開打,她就承受不住血腥暴力而亂了心神,偏偏那男人又在戰場中了箭,她沒多思考就闖入戰場想救他,最後就發瘋了。」

  「我不喜歡這個故事。」石拍摀住耳朵,一臉痛苦。

  「這不是故事。」見他孩子氣的表現,讓扎格露出笑。「你們如果真為你們的主人好,就別再往城鎮走了,現在政局不穩,一旦爆發戰爭,她可能會受不住,會不會發瘋我不知道……」

  他頓了一下,緩緩掃了眾人一眼後才道:「不過你們最好別試。」

  ☆☆☆☆☆☆☆☆☆☆  ☆☆☆☆☆☆☆☆☆☆

  深夜。

  索日背靠著樹幹,琥珀色的雙眸在黑暗中隱隱泛著光,白天扎格說的話一直在困擾他,讓他無法定下心來。

  他低頭注視躺在他身邊的夕川,手掌依戀地撫著她柔細的臉龐,拇指輕觸她依然腫脹的眼皮,就像她曾提過的,她不適合在這裡生活,太多的苦痛讓她無法承受,但他又不甘心就這樣隨著她離開南詔到她的家鄉,若說她的家鄉在中原,他還有機會再回南詔,可她的家如此偏遠,他若真的隨她而去,勢必得放棄自己從小到大支持他一路走過來的報覆信念。

  夕川在睡夢中不安地動了一下,索日在她身邊躺下,將她攬入懷中,聽見她呢喃一聲。這句話她常說,所以他曉得她又夢到她姊姊了,他低頭在她額上輕輕一吻,讓她柔軟的身子貼著他,溫暖而滿足的情緒立刻盈滿他的胸臆。

  這種情緒對他而言是陌生的,他花了一段時間才認清這就是她給他的感受,從小到大,他的情緒大多處於憤怒中,即使與母親在一起,他也因為擔心她的身體而處於不安全感中,很少有放鬆的時候。

  剛開始跟她在一起時,他觀察她、懷疑她、不信任她,見識到她的能力後,他開始有企圖地親近她,想利用她的能力讓自己雄據一方,向當初對不起他的所有人討回公道,他要將那些貴族王親全踏在地上,讓他們被一個他們看不起的奴隸踐踏在地,將所有的屈辱全倒回他們身上。

  即使在中途他慢慢察覺自己對她有了喜歡的情感,他仍未放棄自己的想法,因為這兩者並不衝突,但扎格今天的話語讓他開始察覺這兩者是矛盾的,如果他將她留在身邊,他就不可能去發展自己的雄心壯志,他若要稱霸一方,其問的血腥暴力是不可避免的,而她卻可能會因此承受不住而發瘋,這頓時讓他陷入兩難。

  他注視著她清秀的臉龐,無法自主地又親她一下。除非他將她留在一個不會受到傷害的地方,他自己出去打天下,等他建立了自己的人馬後,再將她接過來,但……這又有無法讓他安心的因素在,萬一在他打天下時,有人對她示好,這會讓他坐立難安,畢竟像扎格這種討人厭的人到處都有,如果夕川因此而動心……

  不會的!他立刻推翻這個想法,他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但她與扎格之間似乎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每次問她,她都支吾其詞,這情況讓他焦躁,他不喜歡她跟扎格太過親近。

  就在他陷入思考之際,睡在一旁的石拍忽然翻身靠到夕川的背上。

  索日火大地一把推開他,他差點忘了還有這個惹人厭的小鬼。該死!他詛咒一聲,這下可讓他為難了。

  他到底該怎麼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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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月後。

  「索日,這給你。」一個靈秀美麗的少女遞給他一雙藍布鞋,她穿著白色上衣,外加紅藍黑領掛,腰繫圍裙,頭上纏著花頭帕,一側垂著白色流蘇,今年剛過十五,有著亮眼甜美的五官。

  索日看了鞋一眼。「我不要。」

  阿雷娜立即噘起嘴。「為什麼不要?我辛辛苦苦做的。」

  他懶得理她,直接扛起樹幹往村子內走,會來這兒是扎格提議的,他說撲罹蠻是南詔少數部落中行蹤較隱匿,而且階級觀念最輕微的,到這兒是最適合的,再加上現在外頭隨時會爆發戰亂,還是先在這兒待上一段時間後,再趕路到川地。

  他根本不想聽扎格的,可其他人都沒意見,夕川也贊成,因此他只能勉強自己來到這兒。

  「你真無禮,索日。」阿雷娜跑到他前頭,擋住他的去路。「我可是喜歡你才做鞋給你的。」

  「我不喜歡你。」他直截了當地說。

  阿雷娜惱怒地漲紅臉。「你好無禮,這樣跟我說話,我哪裡不好?」

  他直接推開她,從她身邊走過。

  「我可是這兒最漂亮的姑娘,配你這樣的勇士是最好的。」阿雷娜跟上他的步伐,努力想說服他。索日是這兒力氣最大的,前幾天他們的牛陷在泥濘裡,他一個人就把牛給拖出來了,而且一個人就可以把整棵樹給扛起,她相信他比天上的大力士還厲害。

  「你要想想,你可是個奴隸,跟我在一起能讓你的地位提升。」見他不理她繼續往前走,她只得又道:「我知道你有個姑娘,可她比不上我,她是個膽小鬼,連肉也不敢吃,跟這樣的人在一起會蒙羞的。」

  索日停下步伐,回頭看她一眼,眸子進出冰冷的怒意,阿雷娜被他嚇退一步,可仍不示弱地說:「我又沒說錯話,她是不敢吃肉。」

  「你再廢話,我就對你不客氣。」他的耐性已經快要耗盡。

  「你能對我怎麼樣,你可是我們的客人。」她根本就不把他的話當真。

  他瞪她一眼,她立刻倒退一步,索日往前走,她繼續跟上,在他耳邊說個不停,他真想一巴掌把她打下山谷,怎麼有人這麼多話,簡直跟石拍同一個磨子印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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