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喝。」夕川舀了一匙水到他口中,來回幾次後,碗中的水已經見底,她正要起身去裝水,身旁的女子已拿了水壺將泉水倒入碗中。
「謝謝。」夕川微笑地說。
巴裡呼瑪聽不懂她的話語,只是低著頭退下。她年紀約三十上下,面黃肌瘦,發上包著來頭巾,穿著簡單的深藍開襟短衫與短裙,小腿紮著綁腿,腳上戴著腳鐐鎳。
又喂完一碗水後,夕川還未出聲,巴裡呼瑪又要上前倒水,她連忙道:「不……不要了。」她搖手。
巴裡呼瑪點點頭,接過她的碗,再次退到後頭去。
夕川擰乾濕布巾在素日臉上擦著,剛見到他時,他的臉都是汗水跟髒污,擦乾淨後,才發現他有張好看的臉,只是左邊太陽穴到臉頰有個五、六公分的疤,眉心上還有道奇怪的凹陷印記,刻著她不懂的符號。
她買下的每一個人的額頭上都有,有的大,有的小,可索日額上的好像拿刀子削過一樣,所以凹陷了一塊。
她好奇地摸著他的眉心,他卻突然動了下,讓她嚇了一跳。
「主人,請吃飯。」另一名二十上下的女子走進來,她有張亮麗的瞼蛋,黑髮紮成辮子繞在頭上,穿著與巴裡呼瑪相同的深藍短衫,只是比起其它人的衣服新上許多,身材玲瓏有致。
夕川聽見聲音回過頭,瞧見她端著一盤煎好的餅進來。夕川拿出口袋裡的紙,看了一下後才道:「阿比甘莎。」她根本記不住他們又長又奇怪的名字,所以乾脆寫下來。
「對,我是阿比甘莎。」她微笑地將盤子端到夕川面前。
夕川看著盤上的煎餅,覺得肚子真有些餓了,「謝謝。」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小片吃了一口,隨即露出笑。「很好吃,妳們也吃。」她招呼阿比甘莎跟屋內的巴裡呼瑪,要她們一塊兒吃。
見她們不明日她的意思,她將餅拿到她們面前,兩人急忙搖頭。「不用,這是給主人吃的。」
「一起吃。」夕川說著。見兩人搖頭,她不解地看著她們。「吃。」她邊說邊比動作。
「我們不能跟主人一起吃,我們在外面吃。」阿比甘莎比了一下屋外。
「妳在外面吃過了啊!」夕川誤會她的意思,隨即轉頭對巴裡呼瑪說:「妳吃。」她比比外頭,又比著手上的餅,做出吃的動作。
巴裡呼瑪疑惑地朝阿比甘莎尋求解釋。
「主人大概是要妳去外面吃東西,妳去吃吧!」阿比甘莎說道。「這裡我來就行了,等一下叫他們把煮好的湯端進來。」
巴裡呼瑪瞄她一眼,悶不吭聲地走出去,一出屋子,其它奴隸立刻上前。「怎麼樣?主人喜歡嗎?她好相處嗎?」
「嗯!」巴裡呼瑪點點頭。
大夥兒一聽都鬆了口氣,對他們而言,遇上一個好主子就是這輩子最大的福氣了。
「我就說這個主人看起來心腸好。」阿西木嘎露出笑。他身材消瘦黝黑,年紀是所有人當中最大的,今年已經五十,可看起來像要接近六十一般,長年的工作讓他的背彎曲,臉上淨是風霜皺褶,雙眼凹陷,身子瘦得只剩骨頭。「她把我們全部買下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個主人跟以前的不一樣。」他露出缺了門牙的笑容。
索日昏倒後,他們花了不少時間讓主人明白她必須花錢買下他,他才不會再受到鞭打,她聽懂後,就在弘谷的要求下給了他手腕上的金鐲子。
然後她又用一個金鏈子買下最小的石拍與最年長的阿西木嘎,接著從袋子內掏出許多東西,好不容易又湊了五份才把他們八個都買下。
「這世上沒有什麼好主人的。」普布冷冷地說了句。他的膚色黝黑,頭髮全部理光,只留著前面一小撮頭髮,左耳戴著圓形大耳環。
「我覺得她很好。」年紀最小的石拍說道。他今年剛滿十二歲,右眼覆著一層淡淡的白膜,瞳孔混濁。「她笑笑地跟我說話,還摸我的眼睛,說要幫我治好。」
「別作夢了。」普布依然是冷冷地。
「我是說真的。」石拍漲紅臉。
「我也覺得這個主人不錯。」古比贊同地點頭。他是個矮瘦的男子,年紀二十上下,穿著白色對襟衣,頭上包著藍布,下身是深藍褲子,臉頰上刺著回文,從鼻下延伸到耳朵,共有三道,遠遠看著像翹起的貓的鬍鬚。
普布冷哼一聲。「一群天真的人。」
「別說這些了。」巴裡呼瑪搖搖頭。「阿比甘莎要我們煮好湯後端進去。」
「她就會巴結。」曲比阿烏哼地一聲。她年紀已有四十,身材矮小瘦削,一雙眼睛透著精明幹練,這一路上她可瞧見阿比甘莎對那兩個人口販子有多討好了,她敢打賭,阿比甘莎定是給那兩個人口販子吃了甜頭。
「別說了,快幹活。」阿西木嘎將撿回來的樹枝丟進火裡。
屋內,阿比甘莎為索日擦拭身體,夕川默默地坐在桌邊吃東西,阿比甘莎摸了一下索日的額頭,呢喃道︰「好像沒有昨天那麼燙了。」
夕川一邊吃東西,一邊從袋子拿出手機。「沒有訊號。」她不解地看著手機。「姊姊明明說在哪裡都會通的,為什麼沒有訊號?」她喃喃自語。
她不死心地在按鍵上輸入姊姊的手機號碼,可卻沒聽見任何聲音,她皺著眉頭將手機放回袋內,一邊喃念著,「要快點回去才行,姊姊一定很擔心。」
可是唯一聽得懂她話的人躺在床上,她必須趕快治好他才行!她又吃了一塊餅後,起身走到床邊。
阿比甘莎一見她靠近,立刻讓出位子給她,夕川在床邊坐下,將手掌停在他額上一寸處,而後閉起眼睛。她維持這個姿勢好一會兒都沒動,阿比甘莎怪異地站在一旁,不明白她在做什麼。
這次這個主人好像……有點怪異。
第二章
「不要給我裝死,起來!」
「他發燒了主人,求求你,今天讓他休息。」
「滾開!」
索日在睡夢中掙扎了一下,看見母親被狠狠踢了一腳。「阿母……」
「主人,求求你,他生病了。」
「不能工作就是廢人--」
他再次掙扎,雙手抽動了一下。
「還裝死,給我起來!」
皮鞭抽上他的瞬間,他驚喘一聲,忽然張開眼,同時間他聽到一聲驚恐的抽氣聲,他順著聲音來源看去,發現有抹身影坐在他旁邊,但因為屋內漆黑一片,所以他無法看清對方的臉孔,不過他猜測應該是他的新主人。
夕川自噩夢中驚醒後便不斷喘氣,她慌張地摸索桌上的物品,索日還弄不清她在做什麼,就發現黑暗中突然出現了亮光,而後是她啜泣的聲音。
「只是作夢,只是作夢……」夕川緊抓著手電筒不斷呢喃著,想給自己多一點勇氣。
夢中的情景實在太可怕了,不停的有人被鞭打怒罵,他們的手腳都被銬著,每天都要辛苦的工作,他們的哀嚎,孱弱與絕望讓她痛苦萬分,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作這樣一個夢。
「好可怕……」她深吸幾口氣,感覺到身邊有不尋常的情感波動。
索日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就在他遲疑要不要出聲時,奇怪的亮光突然移向他,他因為刺眼的光線而轉開頭。
「你醒了?」夕川將手電筒放低。
他轉向她,發現她臉上殘留著淚痕,他沒有說話,黑眸冷靜地打量目前的情勢及週遭的景象,隨即訝異地發現他們在木屋內,更讓他吃驚的是他還躺在木床上。
「你要喝水嗎?」她詢問。
她的問話再次讓他愕然。他還在作夢嗎?為什麼眼前的一切看起來如此怪異,他竟然睡在木床上,而且是她在照顧他,他是她的奴隸,她為什麼會在這兒照顧他,而且還讓他睡在木屋裡?
「你要喝水嗎?」夕川用納蘇話說道,一邊端起桌上的碗。「水。」
他看著她遲疑地點了下頭,坐起身,驚訝地發現身體的傷好了很多,尤其是他的背幾乎感覺不到什麼疼痛。這是怎麼回事?他到底躺了幾天?
「給你。」她將碗端給他。
他依舊緘默著,伸手接過碗安靜地暍著,腦中則不斷盤旋著疑問。
見他喝光水,她追問:「還要嗎?」
他搖搖頭,雙腿從床上移下站起身,可這簡單的動作讓他頭暈眼花,他不穩地晃了一下,本能地伸出手撐在桌沿。
「小心。」夕川急忙扶住他。「你現在沒有體力,要好好休息。」她心急地冒出國語。
她溫暖的手搭在他的胸膛上,讓他有陣異樣的感受,他低頭看她,她也正好抬頭,兩人四目相接,氣氛在剎那問曖昧起來。夕川莫名地紅了臉,本能的縮回手。「你……你躺好。」她結巴地說。
「那是主人的床。」他緩慢地說著。
她不解地問:「主人是什麼?」她還沒學過「主人」這個字,只聽得懂簡單的彝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