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咆哮著掙扎,但鍾重的能力太高,根本不是她所能抵抗的,轉眼間他們已經到了一處她從沒見過的地方。
這不是枉死城,她可以感覺到這裡與枉死城,迥然不同。枉死城是一大片無止無境的虛無,而這裡則是一種全然的死寂。
死寂,一切都靜止了,沒有天地、沒有時間,甚至連「虛無」都不存在的地方。
他們眼前有許許多多光點靜止在半空中,那光不會閃爍,只是亮著,完全不動地亮著。充滿了無數光點的靜止空間顯得如此詭譎。
「這是什麼地方?」
這感覺太過奇怪,她原以為鍾重要帶她去看冥界那些血淋淋的、不斷哭嚎的慘狀,卻沒想到會是這樣教人想形容也為之詞窮的地方。
「你怎麼又來了?」
驀然,一個老者出現在他們眼前。他太老了,老得已經完全無法用「年紀」來形容他。他的蒼老不但表現在形體上,連聲音、感覺都是那麼的蒼老、疲倦,像是已經活了幾千年,卻還不得不活下去的那種蒼老。
鍾重的斗蓬不動,他站在珍珠身後,輕輕地推了推她。
「這是誰?」老者層層迭迭的眼皮翻了翻,眼皮裡有著一雙黯淡無光的眸子,那有意無意的眼光閃過珍珠,突然桀桀怪笑起來。「嘿嘿……原來是珍珠妃呀,珍珠妃大駕光臨,老朽倒是有失遠迎啦!」
聲音裡有著蔑視,那蔑視竟令珍珠感到一絲……慚愧。是為了自己的身份慚愧?還是為了自己仍放不下過去的身份而慚愧?她完全弄不清楚。
珍珠直覺地往後躲,想避開老人的注視。她碰著了鍾重寬大的斗蓬,感覺到他的手安穩地搭在自己肩上。
她應該抖掉鍾重的手的,這下賤的蟲子有何資格碰她!
鍾重的另一隻手筆直地指著前方。雖然他沒有開口,但意思卻很明白,他是要她認;但這偌大的空間裡有幾千幾萬個光點,莫說認不出來,是根本連半點頭緒也沒。
「威武王。」鍾重轉向老者,終於開口了。
「嘿嘿……老夫只負責看守,可沒負責——」
他下面的話無法說完了,鍾重的手筆直地掐住了他的咽喉,然後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
「你……快鬆手!」老者又抓又踢,枯瘦的雙手徒勞無功地扳著鍾重的手。
鍾重的回答就是這麼掐住他的咽喉,冷冷地注視著他。
「快放我下來!你這只死蟲子!」老者暴躁地怒吼著,「我說就是了!」
手一鬆,老者摔了下來,他陰惻惻地瞪著鍾重,「你這死脾氣不改,總有一天還要回來!」
鍾重凜然而立,對他的言語不理不睬。
老者沒好氣地哼了聲,緩緩地爬了起來。「能不能找著他不是老夫可以決定的,要看你們還有沒有緣分,倘若你們宿緣未盡,妳可以透過紅絲線找到他。」
「紅絲線?」
「紅絲啊,妳的手。」
珍珠楞楞地舉起手,不明就裡地翻來覆去看著。
老者不耐煩地歎口氣,捉住她的手定住。「這樣看,看妳的中指。」
珍珠望著自己的手指,凝神靜氣瞪大了眼睛望著。果然,隱隱約約地,她的中指上透著點紅色,極淺極淺的一條紅色光線,那線彎彎曲曲地往前延伸——
珍珠傻傻地跟著那條隱約的線往前飄移,那線指引著她來到一個光點之前,他們之間用著一條紅線隱約連繫住。
珍珠抬起頭靜靜地望著那光點。
那光,是紅色的,並不特別明顯。這裡有無數個光點,每個光點都差不多,除了顏色稍有差異,他們全都一樣,也全都靜靜地停在半空中。
「嘿嘿,果然活著的時候是蠢人,死了還是一個蠢鬼。一個要在枉死城住上五百年,一個得在無識界關上五百年,你們的紅線卻沒有斷,蠢啊蠢啊……天地間至極愚蠢無非如此。」
老者依然怪笑,他手一招,那光點便直直朝他們平飛過來。
這便是她的王爺?珍珠楞視著那光點,那光點裡面有著她的王爺?!
「原靈。」鍾重沙啞開口。
是王爺的原靈……但這不是她的王爺,那只是一個光點,紅色的,沒有表情、不會閃爍、無法對她笑,無法擁抱她,那只是一抹光。
而幾百年內,他都是這模樣。
鍾重帶她來的意思,她有些明白了。
望著那光點,她很難把光點跟王爺聯想在一起。但這確確實實是她的王,是她的良人,只不過現在的他並不存在,他連鬼也不是。
「你不該帶人來。」老者把玩著手上的紅色光點,對著鍾重陰惻惻一笑,「也許你還想回來陪陪老夫?」
鍾重的斗蓬驀地翻起,他不怒不笑,對老人完全置之不理,他只是站在她面前,靜靜的。
原來鍾重也待過這裡。
珍珠黯然了。她回頭,眼前是鍾重暗灰色的斗蓬。「我想走了……」
鍾重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老者還在笑著說著什麼話,但珍珠全都聽不見了。她望著鍾重的斗蓬,腦海裡閃爍著那靜止的紅光,沒有淚水的她連哭的能力也沒有。
回憶,有什麼用呢?
她活著的時候是一個沒用的人,死了之後又成了一個沒用的鬼,除了回憶,她什麼也不會,這樣的她……到底為了什麼而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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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攔住她!快攔住她!」
幾名鬼差怒吼著追逐,但他們的速度完全跟不上前方的紅鬼,所以也只能氣急敗壞地不斷嘶吼著。
前方就是奈河橋了,若是讓紅鬼兔脫過了奈河橋,這事兒定會鬧得天翻地覆。
跟在鍾重身邊的珍珠不由得心焦起來,但鍾重卻還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他不疾不徐地跟在紅鬼身後,看起來並不打算阻止她似的。
「你怎麼不攔住她?」珍珠忍不住問。
鍾重微微低下頭,他的面目依然隱藏在斗蓬中無法看見,但珍珠卻看到了那雙帶著笑意的眸子,只不過那笑並不是溫暖的。
鍾重並不是對著她笑,鍾重的笑是對著紅鬼——那是一抹帶著寒意的笑。
「紅鬼!妳還不回頭?!」珍珠大叫,隱約有絲不祥預感。
「沒用的……」鍾重低語。
「你不想抓她?」珍珠疑惑,她想加快速度追上紅鬼,前方必然有可怕的命運等著她。但她追不上,自從跟在鍾重身邊之後,她好像完全受到他的控制,去哪裡、如何去都由不得她作主。
「你為何不想抓她?」珍珠大喊。
「沒喝孟婆湯是過不了奈河橋的,這是冥律,她還沒到橋頭就會撞上縛魂網。」鍾重沙啞說道。
「撞上縛魂網會如何?」
「不如何,輕則原靈受損,重則魂飛魄散。」
這還叫「不如何」?珍珠大驚!正想開口攔住紅鬼,沒想到卻有人比她還快一步。
「幹嘛不抓住她?!」
驀然,轉生使的大紅色袍子出現在紅鬼面前,他手上的硃砂筆作勢往紅鬼身上點去。紅鬼大驚失色,連忙轉個方向竄出。
「不好!」鍾重身影刷地消失,試圖擋住紅鬼,但卻遲了一步。
他的氣定神閒消失,珍珠彷彿可以看到他蹙眉的神情;他們的速度加快了,直往紅鬼的方向急馳而去。
「快攔住她!」轉生使大叫。他本來就不是捉拿鬼魂的料子,莫說追不上狩魂使,連紅鬼的身影也早已遠得看不見;不過他雖然沒追上來,但聲音卻還是傳過來了。「快啊!那是魔界!給她入了阿修羅界就不好了!」
阿修羅界?
「阿修羅界就是魔界。前方就是冥界與魔界交界之處,她若是入了魔道,便永世不得超生。」
永世不得超生……那蒼木……為紅鬼捨去千年道行的蒼木又該如何?
想到這裡,珍珠心神大亂,她毫不自覺自己已經脫離了鍾重,飛身竄到紅鬼面前,速度之快連鍾重也沒想到。
「紅鬼——」
那雙血紅色的眼睛狂怒地撲向了她,珍珠話還沒說完,只見眼前黑影一閃——
她的手臂感到一陣劇痛!真是奇怪,明明已經沒有了軀體,怎還會感到一陣陣疼痛?某種奇異的感覺襲擊了她,她身上似乎正緩緩流逝著什麼,在人間那稱為「血」,那在陰間呢?在鬼的世界裡也有血嗎?
她恍恍惚惚地想著,神智有些迷濛不清,雖然她已經當了很久很久的鬼了,但對冥界的認識卻還是少得可憐。
紅鬼的雙手掐住了她的頸項,就如同鍾重在無識界時所做的一樣。
她冷酷無情地甩著珍珠的身子,一股惡寒從她那雙尖銳的爪上傳遞過來。那疼痛令珍珠發不出半點聲音,眼前漸漸模糊。
紅鬼挾持著珍珠,她血紅的雙眼裡淨是猛烈的恨意。
她聽到嘶嘶的奇異聲音從紅鬼口中發出,那種聲音令人不寒而慄,就算是鬼聽到這種聲音也要害怕。
那不是鬼魂發出的聲音……那是魔音!紅鬼正步入魔界而不自知。她太靠近魔界了,再加上她本性原本就殘酷冷血,入魔道對她而言顯得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