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麼都不想要、什麼都無所謂,只要能再讓她見王爺一面、再擁抱一次、再聽一次王爺的聲音、再——怎麼樣都好!怎麼樣都好!可是她卻困在枉死城,天天、月月、年年,此她被酒埋在黃土中還要可怕的日子。
天天、月月、年年……這樣的折磨什麼時候才能終止?
於是她哭嚎著跪倒在地,哀求地呼喊著:「菩薩……」
然後,她聽到了,聽到那一聲極輕、極為同情、極為疼惜不忍的歎息聲,「唉……妳這癡心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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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變成這樣子絕對是他們始料未及。
「哼!我們草木界的事情幾時輪到你冥界的人來管?蒼木修練千年即將得道,卻被你就這麼給劈死,你冥界是欺我們草木界性情太好?」
「……」
「不要動火氣,來來來,喝茶喝茶。」老農夫笑咪咪地招呼,桌上擺著香氣四溢的香茗。
「不喝不喝!菩薩,你倒是評評理!鍾重劈死了蒼木該當何罪?!」她憤怒而且理直氣壯,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
說話的是個身穿綠袍、頭戴綠巾的年輕女子。她的模樣看起來很是年輕標緻,但身上的皮膚卻甚是粗糙,活似樹皮一般,說話的聲音粗嘎低沉,連說出來的話都帶著奇異的陌生感,大概是因為幾百年來都沒說過「話」的關係。
相對於女子的怪模怪樣,她身邊的男孩就顯得動人可愛得多。他身穿錦袍,面若白玉,身上還隱約帶著一股奇異香氣,臉上的表情也笑咪咪地,十分和善的模樣。
「這個評理……嗯……評理嘛……先喝茶?」
「不喝不喝!」
「呃……金蟲蟲你有什麼話說?」
……
金蟲蟲?!
斗蓬人不動如山,只靜靜貼立在菩薩身後。
「還是這麼惜話如金啊?」菩薩端起一杯茶笑吟吟地啜了一口。「這茶好,真香啊。」
「就算『鍾重』拆開來說也應該是『金重重』……」轉生使狐疑地搔著頭。
「嗯……」老農夫望了他一眼,嘿嘿一笑,「你這酸秀才倒是指點起老朽來了?」
轉生使嚇得連忙低下頭。「小的不敢!」
「難怪你當了幾十年的官也還只是個官。」農夫嘻嘻笑道:「一點做官的道理都不懂。」
「小的無知!」
「無知嗎?倒也不會。倘若你多懂些做官的道理,眼下說不定正在哪層樓中窩著哪。」
轉生使一愣!說得是,說得也不是……菩薩說的話似是而非、話中有話,到底是褒他還是貶他,委實聽不出來,倒是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老農夫呵呵一笑。「金蟲蟲,你還沒回答老朽的問題。」
「……」斗蓬沒回話,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表示無話可說。
「太無禮了!菩薩面前豈容得你如此囂張無禮!」綠袍女子怒罵,眼看就要欺上去,老農夫卻笑著揮揮手。
「休惱休惱,金蟲蟲就是這副德行,他跟在本尊——老夫身邊數百年了,一直都是這樣的。」
「不管他怎麼樣就是要罰!要罰要罰!蒼木千年修行就這麼沒了,千年哪!樹木要修行千年有多不容易……」
「蒼木包庇怨魂原本就不對,有多少修行也不能這麼做……」轉生使嘀嘀嘟嘟地插嘴。雖然明知自己無須替狩魂使辯駁,但大家同是冥界中人,眼見他受委屈,不替他出頭又說不過去。
老農夫又看了他一眼,這次笑道:「你心腸倒好,我以為你也怨他劈死了珍珠。不是麼?」
「怨是怨,不過事有黑白曲直,總不能見好人被冤枉還悶不吭氣……」轉生使無奈地聳聳肩,「我知道這就是我不懂得做官道理的地方啦。」
「這次你又靈光了。」老農夫呵呵一笑。
「菩薩!」綠袍女子不依地嚷道。
「好好好!這事兒該怎麼辦,你們主子是怎麼交代的?」
綠袍女子推推身旁的錦袍少年。「你怎麼老不吭氣?快給菩薩說說,明知道我講話慢!」
這還算慢啊?那連珠炮可真不知要怎麼算了。
錦袍少年給她一推,一口茶水險些噎住,他連忙舉起袖子擋住臉嚷:「別粗手粗腳的!腰桿都給妳打斷了!」
「是是是!可千萬別打斷牡丹的腰桿,他可是花中之王,打斷了腰桿就不美了。」老農夫還在一旁幫腔。
原來這錦袍少年竟然是花中之王牡丹花?!
珍珠楞楞地望著少年那白皙無瑕的臉,無怪乎一直覺得身旁的香氣好熟悉,原來是牡丹哩。
少年清清嗓子緩道:「主子的意思是說,雖然蒼木包庇怨魂有錯,但也該由我們草木界來處置;就算不是由我們處置,狩魂使在行事之前也該知會我們一聲。如今狩魂使者沒有經過我們同意便擅自劈死了蒼木,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是是,你們家主子說得滿有道理。」老農夫微笑回答。「然後呢?」
「然後?」牡丹楞住了,「什麼然後?」
「然後你們家主子覺得應該怎麼處置才對?」
牡丹王迷惑地側著頭想了想道:「這點主子倒是沒說……」
「那你們來找老朽做什麼?」
「呃?」
綠袍女子忍不住嚷:「菩薩!自然是來請你評理的!」
「道理不是都講完了?」老農夫眼底閃著笑意,「狩魂使不對,他不該自作主張劈死了蒼木;可是蒼木包庇怨魂也不對,狩魂使者乃是職責所在。好啦,這不是講完了?」
牡丹與綠袍兩人傻傻對望,好像是這樣又好像不是這樣。道理是說完了,可是說完之後呢?
老農夫笑望他們兩人。
「蒼木與紅鬼兩人真心相愛,此乃累世宿緣避無可避,蒼木注定了該有此一劫。他塵緣未斷,亦未能名列仙班,所以他苦苦修練千年也無法得道,這件事兒你們家主子應該是很清楚的。」
他們耙耙頭皮說不出話來。
「若是為了這件事讓冥界與草木界糾葛起來,雙方都不好,是麼?」
「是。」牡丹恭敬回答。
「蒼木死前最大心願乃是與紅鬼締結連理,雖然這件事有窒礙難執行之處,不過他們之間的累世宿緣總要做個了斷,老朽總還是會盡力而為。這事兒待紅鬼贖罪之後再做定奪,總之不會令蒼木傷心千年。這樣處置你們滿意否?」
「滿意!」錦袍少年與綠袍女子點頭起身。「多謝菩薩明理,咱們這就回去回報主子。」
「道理講完啦,這下可以喝杯茶了吧?喝茶?」
兩人笑著搖搖頭。「謝菩薩好意,牡丹檀香急著回去把好消息稟告主子,咱倆先告退了。」
「好消息?」老農夫笑著歎息,「這也算好消息?」
錦袍少年與綠袍女子笑著退下了,身影一晃而逝,消失得無影無蹤,但牡丹的香氣卻還流連不去。
珍珠終於知道了,原來那綠袍女子是一株檀木啊,不過怎麼沒檀木香味呢?
「妳割開她的皮肉,自然就有香味了。」老農夫笑著回答了她心裡的疑惑。
珍珠紅了臉。「珍珠無知妄想,菩薩見笑了。」
「這有什麼好笑的?老夫第一次見到檀香仙子的時候也這樣想過呢。」
菩薩……真是可愛!就好像家裡的長輩,又好像身邊的朋友;感覺彷彿至親,又恍若知己至交。那感覺真難形容,用如沐春風顯得俗氣,說神聖崇高又並不貼切。望著老農夫,她只覺得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覺得菩薩其實什麼都知道,也許菩薩比她還要瞭解她自己。
「妳知道妳有罪嗎珍珠?」
珍珠低下頭,微微地點了點頭。
「不不,怎麼會是她有罪?」轉生使連忙嚷道:「珍珠沒做錯什麼!她是無辜地被打死的!她……」
老農夫不知怎麼辦到的,轉眼間轉生使嘴裡竟然塞了杯茶水,他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張著嘴。那杯子是怎麼弄進去的啊?!
「喝茶吧你,你實在很吵耶。」
「珍珠自知有罪。」她幽幽歎口氣。
「那妳說說,妳犯了什麼罪?」
「癡情執著……」
老農夫欣然點頭。「小丫頭還算有點悟性。要知道,死,是一個『人』的結束,但並不是一個魂魄的結束;人活在世上經過數十年的歷練,那就好像是小孩子的階段;通過了歷練,變成更強壯睿智的靈體回到冥界,然後重新出發。這是天地間運行的道理,時間到了就該扔掉一身臭皮囊,扔掉過去的情事重新再來過。倘若不是如此,個個都背了一身擺脫不了的情緣、孽障,這天地早已毀滅。」
「可是珍珠忘不了……」說著,心頭再度湧出汩汩血淚。
「妳可知道本尊當年立下什麼宏願?」
雖然不知菩薩為何有此一問,但她依然含著淚水回答:「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老農夫微笑。「就妳來看,那算不算一種執著?」
他們愕然望著老農夫,想回答卻又不敢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