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絕對不走!」女子尖銳的聲音在老樹們低沉瘖啞的呼叫聲中顯得鬼氣森森,極為刺耳。
「我不會讓他帶妳走的……」低沉的聲音安撫著,那聲音從眼前的樹幹中傳出。這大概就是老樹們所談論的「阿蒼」吧?
「來了……從地府來的狩魂使者……」
珍珠有股不祥的預感……
「妳要乖乖跟我走,還是要本官親手拿妳?」
驀地,珍珠眼前出現了一雙腳,飄浮在她頭上的腳。
「我絕對不走!我要跟阿蒼在一起!」
「紅鬼,妳在生之時殺人如麻,死後又不肯乖乖到地府報到,甚至蠱惑千年老樹為妳所用,妳可知妳犯下多少天理難容之罪?」
「我沒有罪!我所殺之人均是罪該萬死的無命之人!就算有罪,我橫死山林也已經受到報應。我對阿蒼是真心的!紅鬼寧願從此不再踏出此山林,陪伴阿蒼直到地老天荒!」
「荒謬!妳未受地府審判,竟自說自話為自己開脫。蒼木,念你修練千年不易,若此刻馬上趕出紅鬼,本官還可在閻王面前為你求情,放你一條生路,你切莫再護著這女鬼。」
「不……」
震動了!
珍珠附近的土地緩緩地震動著,她身後的參天古木竟然劇烈晃動!她使盡力氣抬頭往上看,只見古樹竟然伸出了枝枒,呼地往她的方向猛然揮動!
「哇!」珍珠嚇得大叫,想躲,卻無處可躲,只見她頭上那雙鞋子刷地消失,古樹的枝材也猛然轉個方向往前疾伸。
「放了紅鬼……」
「敬酒不吃吃罰酒,休怪本官無情!」
那雙鞋的主人怒喝,珍珠所能看到的景像有限,只知道那聲音才說完,天空突然烏雲密佈,恐怖的氣氛襲來;她努力瑟縮著身子想讓自己躲起來,可是名叫阿蒼的古樹就緊貼在她身後,無論她想怎麼躲都躲不了!
「雷破!」那雙鞋子的主人沉聲低吼。
雷?什麼雷?什麼——
轟!
珍珠眼前一黑!不過她臨死之前可清楚地看到「雷什麼」,那是一道巨大無比的閃電,強光閃得她眼睛睜不開。
瞬間,那強大的力量穿透了她才剛剛新生的小身體,她甚至來不及感到痛楚便失去了知覺。
雷殛筆直地落在千年古樹身上,轟地巨響,古樹硬生生給劈成兩半。閃電穿過了老樹的身體直達地面,在老樹周圍炸出了一個大洞。
不遠處的轉生使者傻了,他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手上的生死簿掉在地上,硃砂筆楞楞地舉在半空中——
生死簿上記錄著:珍珠,轉世投胎為松木,生壽五百年。
這行字的正上方打了個紅色大勾,那筆畫顯得無比堅定,只是勾勾的尾巴部份不由自主地往上直飛,飛成了不可思議的一撇。
第二章
「枉死城」,顧名思義,是收留那些陽壽未盡幽魂的地方。會來這裡的鬼魂多半是遭到意外、急病而亡故,也有一些是自盡而亡或者是些還來不及見過人世便已經死去的幽靈。
通常鬼魂待在枉死城的時間並不會太長,等到剩下的陽壽耗盡,鬼魂一樣要到閻王面前清算一生功過。若是過大於功,自然要在地獄服刑;若是功大於過,那麼就看閻王的判決,多數會轉入輪迴再世為人。
而她,卻得在枉死城中足足待上五百多年,這也真是「前無古鬼,後無來者」了。
五百多年啊。
轉生使者又到了枉死城。他滿面愁容,臉上黯淡無光,他的頭已經低得不能再低了,走起路來畏畏縮縮、閃閃躲躲……他真是沒臉去見珍珠了!可這麼慘的事情不來慰問一下卻又過意不去。
五百年啊!要是他得當個小小轉生使五百年,他也會抓狂。更何況轉生使再怎麼說都還能四處去,不用關在這死氣沉沉的枉死城裡,珍珠卻得在這裡住上五百年……唉唷!就算被打入無識界也比這裡好,起碼不用在枉死城數上五百年。
「唉……」
轉生使者看著眼前的豪宅不住地歎息。他在門口來來回回踱步一次又一次。說真格的,他委實提不起勇氣進去見珍珠,這這這……這真是從何說起啊!
「這宅院挺壯觀。」
轉生使者嚇了一跳!猛然回頭,一見來人便不由得大喊了起來:「你你你!你還有臉來這裡!」
那人穿著一襲灰黑色的斗蓬,臉面身體全隱藏在又寬又大的斗蓬之下,只露出一雙閃動著奇異冷光的眸子。
他沒說話,但感覺那眼睛就是寫著個問號。
「都是你!都是你!」轉生使者氣得跳腳,哇啦哇啦地連聲怪叫,手舞足蹈、氣急敗壞,滿腔的怒氣全都發洩出來了!
「你抓你的鬼、我轉我的生,偏偏你哪裡不好抓,竟抓到千年古林去了!你抓鬼也就算了,幹嘛用雷劈!這下好啦!劈死了才剛剛轉世為樹的珍珠,你害得本官顏面盡失!你害得珍珠又回到枉死城!」
「……」斗蓬人無言,一副不大愛搭理他的感覺。
轉生使更氣!他跳到斗蓬人面前怒道:「不說話?!無話可說?!你知道這件事有多嚴重?!你知道嗎知道嗎?就算你想賠啊也賠不起!你賠得起嗎?你能賠什麼?狩魂使了不起了?瞧你跩得連話也不屑與本官說?!」
眼前這一身玄袍斗蓬正是地獄「狩魂使」鍾重。
狩魂使,顧名思義,自然是負責捉拿遲遲不來地獄報到的鬼魂,或者是兔脫往人間的游靈。
狩魂使與轉生使一樣,數量眾多,也有人稱他們為「鬼差」或者「鬼吏」。但狩魂使在官階上是高於一般鬼差的;普通人死後通常由鬼差接引到冥界,只有那些特別頑劣或者死後化為厲鬼的游靈才會動用到狩魂使出手捉拿。
不過狩魂使與轉生使不同;狩魂使沒有所謂的「官服」,有的狩魂使終身沒以肉身真面目示人過,其中最著名的「牛頭馬面」便是在陽間赫赫有名的勾魂使者。
眼前這個穿著灰黑斗蓬的,名為鍾重,據說他從來不說話。不過「據說」顯然有誤,鍾重還是會說話,他只是不大愛說話而已。
「五百年啊!」轉生使氣呼呼地在他面前伸出五根手指罵道:「你害她要在枉死城多住五百年!」
五百年?兩道冷光掃過轉生使的臉,不言不語。
「看什麼?這下慘了!」轉生使哭喪著臉,自顧自地自言自語道:「本官真沒臉再進去見她了。這下可慘啦,本官口口聲聲保證一定可以、萬無一失,誰知道卻給你這莽撞鬼給破壞了。我完了我完了,我的前程黯淡無光啊……」
念啊念地,彷彿老太婆一樣念個沒完又續道:「什麼不好選,為何要當一棵樹呢?我幹嘛答應她這種要求?五百年啊五百年,這下可該怎生才好?現在跟你說這些也無濟於事,大錯已然鑄成了,我看你也不要進去賠什麼罪了,轉頭我去找我上司商量商量,看是否有轉圜的餘地……」
「……」
「對對對,我這豬腦!要是還有下次,我非在她身邊守上幾天幾夜不可!等確定她真的可以活下來了我才要寫生死簿!」
「……」
「怎麼?你這莽夫也知道不可以?!」轉生使咆哮道:「一旦轉世就得記下生死簿,記下生死簿就沒有商量餘地了,要不然本官何必在這裡跟你大呼小叫!你這豬腦!」
轉生使又氣又惱,把手上的硃砂筆當成武器般在眼前亂飛。「你快滾快滾!本官一見你就有氣!」
鍾重搖搖頭,逕自往眼前的大宅院進去。這位轉生使怪怪的,無人與他應答,他也能說上這麼長一大篇,完全自導自演自說自話,不知道他生前是做啥的,莫非是個戲子?
「喂喂喂!」轉生使吵吵嚷嚷地追上來,「本官不是叫你滾了嗎?你還進來做什麼?!」
狩魂使鍾重始終都沒理會他,簡直當他不存在一樣。
「誰要你多事!珍珠見了你恐怕要比本官更氣上百倍!你還是有多遠滾多遠去吧!」轉生使怒氣沖沖地趕在他前頭,昂首闊步地在屋子裡東奔西竄。
「珍珠?珍珠?」
這屋子好大呀。
「枉死城」雖然名之為「城」,但其實只是一大片虛無,無上無下,無左無右,一大片虛無縹緲的空間。
這裡所有的一切,都是依照鬼魂心中所想像的一切所幻化出來的;你看它是一座城,它便是一座城;你看它是一條船,它也可以是一條船。
來到枉死城的鬼魂多半還眷戀著過去活著時的日子,所以他們心中所念所想的也正是過去生活的地方;所以枉死城也許是冥界最多風景的地方,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屋子,人間的山光景致全都出現過,只不過那全是幻影,在明眼「鬼」的眼中,那些都是不值一哂的虛無。
而珍珠所想像出來的便是過去的「威武王府」。
幻化出來的屋子總是有些模糊不明朗的地方,因為鬼魂不可能將過去的一切記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