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棠眼睛往那兩個縮在牆邊發抖的女人一掃,露出了一個微笑。
「葉大俠,這些日子你追得我好辛苦。」他笑得不懷好意,「害我東逃西竄的,窩囊極了。」
「你想怎麼樣?」
他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不會害你的。」
雖然他有個不怎麼稱頭的外號,叫作長安第一大惡人,不過那都是些小誤會,他的心地再善良不過了。
看著他的笑容,葉之秋突然有個不好的預感。
出了長安春明門東方約莫五十里處,有一處熱鬧的市鎮名叫伏虎崗,相傳漢朝名將衛子青曾在此地降服一隻為惡的猛虎而得名。
在伏虎岡的青石板大街上,來往的人們衣著整潔華麗,商市熱鬧鼎沸二副四海昇平的繁榮景象,茶館裡一個唱小曲的姑娘正和著二胡聲,咿咿呀呀嬌聲媚氣的唱著。
秦海棠坐在茶館門口的階梯上,拿著一顆又冷又硬的饅頭心不在焉的啃著,眼光直盯著過往的女人。
有老的、少的、美的、醜的,路上有這麼多女人,他把饅頭仍出去,隨便仍都能扔到一個。
來來往往這麼多人,卻沒有人瞅他一眼。不過這也不奇怪,試問有哪個姑娘家會想來搭理一個衣衫襤褸、滿頭亂髮、一臉煤土的臭男人?
在長安時,他嫌那些女人煩,現在裝窩囊久了,倒還有些懷念那些隨時纏上身來、吵著要嫁給他的女人。
「就是他!」猛然幾聲大喝,數個手持棍棒的大漢,衝上前來將他團團圍住。
「好小子!」一名滿臉游青的胖大漢,粗聲吼道:「本少爺我今天絕對不放過你!」
秦海棠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哈欠,「你來得不巧,我剛吃飽,不怎麼想動,等我想練拳時,自然會去找你。」
話說那日他把動彈不得的葉之秋丟進某家小姐的閨房,然後喊了幾句捉採花賊,便順利把他送進牢房裡。解決掉那個纏人精之後,他心情大好,所以忍不住多管了一件閒事。
他幫了一個在街邊賣身葬父的小姑娘一點小忙,打跑了眼前這個想趁機欺負她的大漢,然後給了她一些銀兩,讓她到長安去投靠親戚。
沒想到大漢挨了他一頓好打之後,還不知死活的撂下狠話,要他有種別走,他一定會來找他算賬。
秦海棠當然不會把這類地痞流氓的話放在心上,他肯留下來也不是要讓他來找麻煩的。
他是為了女人才留下來。
裝得這麼窩囊,離開長安,躲避葉之秋全是為了女人。
「你找死!」惱怒的陳光榮一吼,劈頭就是一棍打下來。
秦海棠手在地上一撐,人彈了起來,避過棒子從他頭上躍過,還順手敲了他一記爆栗。
他笑嘻嘻的落地,七、八名大漢立刻回過身擁上前來,又將他圍在中間。
「來人哪!給我打!」陳光榮揉著被敲疼的腦袋,怒道:「打死這個王八蛋!」
「打得死我算你厲害。」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乾脆跟他們玩玩算了。
他東一拳、西一腳的,只使出普通的拳腳功夫,就已經將七、八名大漢耍得團團轉。
旁邊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又是鼓掌又是叫好的。
「住手!」一道柔和但高亢的聲音穿過人群。
秦海棠回頭看去,一名身穿鵝黃色衣衫的少女,秀眉微蹙、一臉薄嗔慍怒的樣子。
陳似婉身後還跟了兩名粉衫丫環,她蓮步輕移的走了過來,「我說住手。」她這個粗魯無文,整天只會喝酒鬧事的大哥,到底要把他們陳家的臉丟到哪裡去才甘願哪!
「好妹妹!」陳光榮急道:「這小子可惡極了,不教訓不成,你別管。」
「我不許你動手打人。」在大街上鬥毆,人家只會笑陳家大少爺是個莽漢,這種丟臉的事她一定得阻止。
他們陳家名聲還不夠糟嗎?再這樣下去,哪個達官顯貴會肯要她陳似婉當媳婦?
「總之你別管。」陳光榮搔了搔頭,「我非打死他不可。」說完,他掄起棍子猛力揮向秦海棠。
秦海棠盯著陳似婉,居然沒有還手,硬生生的挨了一棍。
那一棍將他打得撲跌在地,剛好跌在她腳邊,他假裝掙扎了幾下,顯得笨拙又狼狽。
「哥!你做什麼?!」陳似婉一跺足,看著圍觀的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臉上都有不滿之色,她不禁有些急了,「不許再打了。」
這些人就愛看熱鬧、嚼舌根!今天她大哥在街上打死這個叫花子是小事,要是壞了她陳家女兒的名聲可就不得了啦!
幾名大漢圍著秦海棠就是一頓毒打,雖然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不還手了,但剛剛被他打得狼狽不堪,此時逮到機會可以報仇,當然是出了全力。
陳光榮踹了他一腳,得意揚揚的說:「這次給你一點教訓,下次再犯到我手裡,就不是那麼容易了的。」
秦海棠嘴角還掛著一絲血跡,卻隱隱的笑了。這個黃衣少女或許會是個好目標。
圍觀的人漸漸散去,陳家兄妹帶著家丁和婢女們也走遍了,他這才爬起身來,看著陳似婉的背影,他的微笑始終不曾消失。
她阻止兄長毆打他,應該是個善良的好姑娘吧?!
正想著她秀麗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段時,一陣窸窣的腳步聲朝他走了過來。
「你沒事吧?」
他先看見一雙粉色的小鞋在他面前站定,眼光遂往上移,看見素色羅裙、粉色繡花披肩,接著是垂肩長髮。
雙蝶在他面前跨了下來,遞過一方素帕,「你流血了。」
她見這個衣衫襤褸的可憐人,被少爺和家丁毒打一頓,著實不忍,雖然無力阻止,但相贈幾枚銅錢助他治傷,她還能辦到。
「多謝。」秦海棠接過帕子,握在手上卻不擦拭嘴邊的血跡。
她看來大概只有十七、八歲,臉色蒼白,嘴唇更是毫無血色,身子相當單薄,但一雙眼睛卻是大而清澈有神,是她身上惟一出色的部份。
她輕輕的說,聲音軟而脆,「希望你別見怪,大少爺有時候是橫了些。」
大少爺?!她是那名大漢家的丫環嘍?「我懶得跟他計較。」
她掏出一些銅錢,放在他的腳邊,「這些錢給你看大夫,別因為這傷而落下病來,那就不好了。」
「你為什麼肯幫我?」他有些奇怪的問。他們素不相識,她為何要過來關心他的傷勢?
「是我家小姐的意思。」她微微的紅了臉,不好意思說出這微薄的心意其實是出自己,於是把這分善意當作是小姐的歉意。「我家少爺打了你,小姐心裡過意不去,希望你見諒。」
原來是這樣!那名少女的善良可真是他目前絕無僅見的呀!
「多謝你家小姐美意。」錦上添花不稀奇,雪中送炭才可貴!他決定了,就是她了,他尋覓了大半年的女人,就是那名善良美麗的黃衣少女。
想他秦海棠身為武林盟主秦四海的么兒,自小受盡呵護、被捧在手掌心裡,年歲漸長,和其他三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義兄們,搶盡了全長安青年才俊的鐘頭,成為全城閨女們亟欲婚配的對象。
以他們的身份地位、家世背景,受盡青睞、一路順遂是應該的,但他們卻不禁懷疑,如果他們只是一介平民,還會有那麼多人前來巴結奉承、那麼多姑娘搶著投懷送抱嗎?
這是去年中秋的事了,他們四個結拜兄弟一時生出了這樣的感慨,於是決定隱藏身份去闖蕩江湖,以一年為限,誰能在身份沒曝光的情況之下,找到真心相待的另一半,就是贏家。
他一向好強好勝,既然打了賭,無論如何都要贏。因此,他在第二天便離開長安,直接往美女雲集的江南去。
不過大半年的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不知道是他扮落魄的叫花子太像,還是他的眼光太高,找不到心儀的姑娘就算了,偏偏葉之秋為了十八年前一件跟他無關的小事,居然在這個節骨眼找上他,逼他回長安去比武,他要真跟他回去,這場賭注會贏才有鬼。
好不容易甩掉了葉之秋這個麻煩,他得把握時間才行,難保不會又被他纏上。
他得想個辦法接近那名黃衣少女。
「姑娘。」心意已決,他開口道:「請問你家小姐芳名,也好來日報答。」
雙蝶有點猶豫的輕咬著下唇,半晌才道:「我家主人姓陳。」
「多謝了。」秦海棠感激一笑,此時民風雖然開放,但如此詢問女子閨名仍屬唐突之舉,也難怪這丫頭為難了。
她輕輕的點個頭,轉身快步離去,才剛要轉過街口,差點和來人撞了個滿懷。
「雙蝶!」一個梳著雙髻的丫頭微嘟著嘴,有點不悅的道,「你怎麼去這麼久!買到了沒?」
「還沒。」她低著頭,先轉過了街口,感覺已經離了那叫花子的視線才道:「我現在去。」
「現在才去?!小姐可沒那個閒工夫等你!」青梅的聲音原本就尖,此刻更是刺耳,「要你去合興記買小姐愛吃的涼粉也拖拖拉拉的,在家懶慣了,出來外面不能勤快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