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美坐在書桌前,心不在焉地瀏覽書本上的習題,滿腦子都是宴會裡的富貴風華,不知道桑夫人嘗到她做的點心沒,會不會失望等等。
她應管立宵的要求,起了一大早為今日的下午茶宴會做蛋糕和餅乾,並從管家姚太太口中得知,下午茶宴會的主客桑夫人去年暑假時曾嘗過她做的蛋糕,她讚不絕口的聲稱是有生以來嘗過最美味的蛋糕。
桑夫人之後幾次造訪須家,都沒有機會再吃到她做的蛋糕,一直引以為憾。須夫人便是為了彌補桑夫人的遺憾,才會要管立宵請她幫忙。
善美不由得要想,這是何等奇妙的緣分。
升上國三後,她課業繁重,很少再有時間做甜點了,沒想到暑假期間撥空為須頏烤的蛋糕,會讓一名陌生人嘗到,而且讚不絕口……
篤篤……
充滿力量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善美循聲看去,發現管立宵就站在敞開的房門口。
一抹疑慮升上眼底,善美當下有種快要窒息的恐怖感覺,好害怕在那張嚴肅的臉龐上看到失望,但他的嗓音還是一如以往般溫厚,輕易的撫平了她的恐懼。
「別擔心。桑夫人很喜歡妳做的蛋糕,所以想當面跟妳說幾句話。」他開門見山就說,停頓了一會兒,深深注視著她,才補上一句:「妳不一定要見她。」
善美感激地點點頭,知道管立宵給了她說「不」的權利。
可是她不能不給須夫人面子,「沒關係,我也想謝謝桑夫人這麼欣賞我的手藝。」
管立宵聽後,目光在她身上梭巡了幾秒鐘,提醒道:「外頭有點冷,妳要加件外套。」
善美點點頭,穿上連帽外套跟在他身後,一路上想著,管立宵之前看她的眼光,是不是在衡量她的穿著是否適合去見一屋子的貴婦人?
她有些沮喪的發覺,外套裡的毛衣和長褲或許是太簡樸了,但管立宵可能認為要她刻意打扮,反而會顯得不自然,就不多說了吧。
進入溫暖的室內,管立宵協助她把外套脫下,掛進衣帽間,領著她走進樂聲飄揚、人語喧嘩的房間。
雖然只是下午茶宴,須夫人卻請了一組室內樂團來演奏,善美不確定有沒有人注意在聽,好像屋裡的每個人都在跟別人說話。她跟著管立宵,不敢大咧剌剌觀察,直到他把她帶到須老夫人面前,繃緊的心情才稍微放鬆。
「善美,過來奶奶這邊坐。」須老夫人一如往常慈祥,拍了拍身邊的位子招呼。
她聽話的落坐,老婦人立刻拉起她的手絮絮叨念,「妳功課這麼忙,要妳幫忙已經是不應該了,還把妳找來這裡,難為妳了。」
「沒的事。」善美不願意須老夫人替她擔心,努力擠出個沒事人般的笑容,「能暫時放下課業壓力,做做點心,我還要感謝夫人給我這個機會呢!再說,我唸書也念累了,可以乘機休息一下。」
「妳這麼想就好。」老婦人神情寬慰的點點頭,「我讓立宵拿些點心、飲料過來給妳。」
「不用了,我……」善美話說到一半,發覺前方視線直直闖入一道婀娜嬌影,雖然氣勢驚人,卻有一種無與倫比的優雅與尊貴,教人情不自禁的起身相迎。
她才站起來,那人已經來到她面前,帶來一陣熏人欲醉的香風。
善美仰著頭,近似著迷的望著那描畫在明艷照人的臉龐上,兩片濕潤飽滿得猶如清晨綻開的紫色玫瑰花瓣般的香唇,看著它們向旁劃開,綻出燦爛迷人的笑容,兩排潔白整齊的貝齒跟著露出,聽覺接著被一陣比絃樂聲還要迷人的低柔音色所取悅。
「妳就是善美嗎?」
「我是……」她傻傻的回答,眼光無法自那張美艷、熱情的臉龐上移開。
她好高喔,至少高她一個頭。
奇異的是,高人一等的身材並不會減損她身上的女人味,她看起是那麼嬌媚動人,讓人心生仰慕。
「天呀!」那名美麗的人兒逸出驚歎,雙手朝她伸來,似想確認她的真實存在,熱情地迭聲道:「知不知道妳的蛋糕快把我害死了!自從吃過善美的蛋糕,其它蛋糕都難以討好我的味蕾!至今我的嘴巴裡還充滿那種集合了新鮮、芳香的不可思議口感,每吃一口便覺得自己好幸福,而且害怕幸福會飛走般迫不及待的品嚐另一口,然後一口接一口,越吃越想吃,直到盤裡的蛋糕全掃進肚子裡,才驚覺到自己吃得太多,得節食好幾天才能把增加的熱量減掉呢!不過……」她神秘兮兮的停頓了一下,雙眼晶亮的朝她睞著頑皮的笑意,「這種幸福的滋味值得我為它節食。」
幸福。
善美芳心悸動,眼眶發熱。
對方的話準確的擊中她心底深處最脆弱的那根弦。
她之所以喜歡做點心、會做點心,是因為父親的關係。
他生前時常為她跟母親做甜點,廚房裡不時充滿烘烤點心的香味,成了她童年裡最香甜美好的記憶。
父親過世後,每次想念他時,她就會進廚房,依照記憶讓那伴隨著她成長的芳香氣味充滿鼻腔,彷彿父親仍陪在她身邊。
久而久之,她養成了做西點的習慣。
每當有人品嚐她做的點心,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她就格外開心,好像延續了父親的生命,把童年記憶裡最美好的幸福感覺從她手上傳遞出去。
所以一聽到對方說她做的蛋糕讓人嘗到幸福,善美心中登時洶湧著既酸楚又甜蜜的情緒。
那不僅是對她個人手藝的肯定,更是對她過世的父親的禮讚。
是的,她希望所有吃到她蛋糕的人都能感受到幸福。
尤其是桑夫人頭一次吃到的蛋糕,她是為須頏特別做的,每一次的攪拌都有著她深藏在心底說不出口的情意,每一片的玫瑰花瓣裡都是她的祝福。
因為前一晚他寄給她的電子郵件上寫著,這次回來被父親強迫到公司打工,害他不能像以往一樣留在家裡偷懶,而且很久都沒吃到她做的點心,心情苦悶不已。
於是她起了一大早為他做好蛋糕,希望他晚上回到家時可以吃到。
沒想到蛋糕卻讓一名陌生人嘗到,還感受到她做蛋糕時希望對方幸福的心意,教善美如何不感動得熱淚盈眶!
她勉強壓抑住激動的情緒,從乾澀的喉頭裡擠出發自內心的深切感謝,「謝謝您……」
「咦?」那雙修飾完美的眉毛訝異的微揚,「好像應該是我跟妳說謝謝呀。」
「不……您給了我一名料理人最想要的讚美。」
「妳說出了不符合妳年齡的話了。」她的表情微微吃驚,眼裡有一抹深思。「當管先生告訴我,做蛋糕的人只是名國中生,我已經是難以置信了,沒想到又聽見妳說這種話。妳真的還不到十六歲嗎?為什麼那麼年輕稚嫩的身體裡,竟藏著這麼成熟的靈魂?」
「我……」她也不知道,她的靈魂成熟嗎?
「除了這點外,我更想知道這麼年輕的妳,是如何做出這麼棒的點心的!」
「我只是從小看著爸爸做……」
「是妳父親教妳的?」她恍然大悟的點點頭,美麗的臉顏上有抹渴望,「原來是家學淵源。他在哪裡?我可不可以……」
「他已經過世了。」善美眼圈一紅地低下頭。
「啊?我很遺憾。」她的聲音裡有著濃濃的惋惜,「他生前一定是頂尖的西點師傅。奇怪,我竟然不知道有這個人……」
「咳咳……桑夫人,善美的父親是一名園藝學家,生前經營花店生意,不是經營麵包店。」須老夫人不悅的插嘴。
「怪不得能將花藝融入點心裡。」被人糾正也不以為意,桑夫人不改天性上的豪邁熱情,美眸裡充滿著期許地看向善美,「好孩子,如果妳肯朝這方面鑽研,將來妳一定可以成為甜點界的大師!」
可是她不想呀!
想要這麼告訴她,卻不好意思,善美無措的怔在原處,不知道她的模樣有多像一名等待被拯救的閨女,而--果然也有人出嘴救她。
「承您貴言。不過善美打算跟她爸媽一樣,將來朝園藝方面發展。」突如其來的男聲解救了她的尷尬。
善美欣喜的望去,迎上一雙隱含著笑意和溫暖支持的眼眸,心頭一暖。
是須頏。
他什麼時候回家的?
不是應該在公司嗎?
「頏兒,快別胡說八道了!」另一道高亢的女聲介入,善美這才發覺須夫人不知什麼時候來到桑夫人身後,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聲音裡卻夾著濃濃的不悅,「你怎會知道人家的事?還不快為自己的莽撞跟桑夫人道歉!」
「Auntie,我媽咪不會介意的。」微嘎的低柔嗓音嬌嬌的傳來,善美越過須頏尋向聲音的主人,眼睛困惑地眨了眨。
輕暱地站在須頏身後的少女,恍若小號的桑夫人,同樣有著令人眼睛一亮的美貌,以及傲人的身材,她幾乎跟她母親一般高,即使站在身長一百八十五公分的須頏身邊,氣勢上也毫不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