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日緊揪著眉頭瞪住她。這個女人很奇特,有時候可以天真、迷糊得像個長不大的小孩,有時卻又嘮嘮叨叨、好像不數落他幾句渾身不舒坦似的,像個老媽子。
「你為『亞藝』做得夠多了啦,偶而也該適度的休息、放鬆自己一下——」
「夠了沒?」他語氣不善的打斷她。
「你這什麼態度嘛?」她氣憤的罵道。「要不是看在哥兒們份上,我才懶得浪費我的口水咧——」
「那就麻煩妳省省。」他無動於衷的回道。
「你——」
為了讓自己有點事情做,他乾脆拿起三明治大口大口吃起來,好讓自己忽略那張聒噪起來會吵死人的嘴。
看他自顧自大口吃起三明治,藍漪波悻然的撇撇嘴,但總算是止住了嘮叨。
真不是她愛說,這個看似無所不能,儼然是個典型事業成功的男人,卻連照顧自己也不會。
不過是三餐定時、準時上下班、準時上床睡覺,這很困難嗎?她想不透。
「阿默,請給我一杯波本不加冰塊。」解決三明治的同時,他順口朝吧檯裡的年輕男子吩咐道。
拜她之賜,這間PUB上上下下,連清潔歐巴桑他都認識了。
「不行!」藍漪波立刻跳了起來。「你空著肚子不能喝酒,很傷胃耶!」她管東管西的模樣更像嘮叨的老媽子了。
「別、管、我!」他咬牙警告。
「你是我的好哥兒們,我怎麼能不管你?!」藍漪波埋怨的瞪著他。
好哥兒們?為什麼這個女人三句話總離不開這幾個字?他是男人、她是女人,這是再清楚不過的事,他們永遠也不會是哥兒們。
但偏偏這個女人總是一廂情願,老用這幾個字把兩個人牽扯在一起,撇開一個人情,其實他們什麼都不是。
這一刻,他已經不願去回想是一年前的哪天,總之就是他弄丟皮夾,被她「好心」撿到,而且親自送回他的辦公室,遞到他的手裡。
這讓生平不曾這麼大意過,懊惱自己的疏忽,也懊惱皮包裡諸多證件的他,對她起了感激之心,尤其是在她非常堅決的婉拒了他兩萬塊的酬謝之後,他竟鬼迷心竅似的,請她吃了頓晚餐以示感謝。
就因為這一餐,她開始三不五時上門找他聊天、吐苦水,儼然把他當成個相交多年的朋友似的,一點女人的矜持也沒有——
不過,或許就是因為她男人婆似的的灑脫個性,讓他少了幾分對她的防備跟戒心,也礙於一份人情,只能任她糾纏,幾次下來,他也不再拒絕這種有些不搭調的往來。
平時藉著哥兒們的名義,她老是找他喝酒、發牢騷,甚至還雞婆的管起他的生活起居,所有任何有關於他的事,她都要插上一手。
但這女人哪會喝酒?他不屑的掃了眼她桌前的雞尾酒,她離真正的「哥兒們」的境界還差得遠了。
他從不跟女人有任何牽扯,不給自己惹麻煩,又怎麼會認識藍漪波這麼唯一的一個例外?
他還是弄不明白,就因為一個皮夾,一份該死的人情,他就得忍受這個女人至今?
他只是欠她一個人情,但這並不表示她可以為所欲為的掌控他、試圖改變他、改變他的生活規則。
「阿默,給我一杯酒。」他的口氣已經明顯冷硬起來,大有和她較勁的意味。
他知道用一杯酒來跟藍漪波賭氣,是顯得可笑了些,但這是他唯一能證明他不受任何人掌控的機會。
「別給他!」唯有藍漪波有這個膽,在面對他冷冰冰的臉還能這麼從容無懼。
「阿默!」他瞇起眼,聲音已經多了分警告。
「別理他!」她壓根是鐵了心要跟他唱反調到底。
「妳別太過分——」
「我怎麼過分?我可是為你好耶——」
兩人一來一往,爭得面紅耳赤,誰都不肯讓誰。
阿默拿著一杯酒,怔怔看著兩人你來我往,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得罪誰。
第二章
「你--你們別吵了啦!」
最後,是忍無可忍的阿默打斷了兩人的爭執。
兩人驀然住了口,不約而同轉頭看著阿默把那杯酒一飲而盡。
「我誰都不聽可以了吧?!」阿默一臉莫名其妙。「奇怪,連這種事情你們都可以吵?」他納悶的兀自嘀咕。
瞪著那瓶被阿默收回去的波本,巖日的臉色繃得死緊。
「拜託你別老是動不動就板著臉,這樣很容易老你知不知道?!」
藍漪波不滿的皺起眉,奮力想把他抿成一直線的唇拉出一個友善的弧度。
天底下,大概只有藍漪波敢對他這樣。
但今天,他是真的被她惹毛了。
「別碰我!」巖日甩開她,不悅的眉頭擰得更緊。
如果他會老,也全都是因為她。工作、生活,還有她--沒有一件事能叫他心平氣和。
「你生氣啦?」她一臉無辜。「我是為你好耶。」
「謝謝妳的多事,我不是需要人家照顧的三歲孩子。」他沒好氣的回諷道。
「對不起啦,如果我的關心造成你的不愉快,我道歉!」她一臉誠懇。
巖日忿忿瞪著她,一口悶氣卻倏然消散得一乾二淨。
他對這個女人就是維持不了太久的怒氣,她太率直、太沒心機,那種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傻大妞性格,讓人連對她生氣都感到罪惡。
「算了!」他還是留點精力,準備應付她的下一招。「言歸正傳,妳找我來到底有什麼事?」
「我今天又被老總刮了一頓,你不知道他有多機車,我只是不小心遲到十五分鐘,他竟威脅要炒我魷魚--」
「這些我都知道了,妳說有件重要的大事是什麼,我時間不多。」他瞥了眼腕表--他足足浪費了寶貴的一小時。
「喔。」她悻悻然應了聲,把滿肚子的牢騷嚥了回去。「是這樣的啦,我想請你每天來叫我起床。」
有幾秒鐘的時間,巖日只是面無表情瞪著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妳說什麼?」他不確定的再度問道。
「我說,我想請你幫我個忙,每天來叫我起床,你知道的嘛,我對床不太有抵抗力,鬧鐘也被我摔壞十幾個了。」她不好意思的傻笑。
「就為了這件事?」他無禮的驀然打斷她。
「呃?」她愣了下,怔怔的點點頭。「對啊!」
「妳有沒有搞錯?我正在進行一場重要的會議,妳卻--」霎時一股氣血衝上腦門,巖日很少失控,但此刻他有種很強烈想掐死她的衝動。
「拜託,這可是件很重要的事耶!你想想看,要是我再繼續遲到下去一老總一定會炒我魷魚,一旦我被炒魷魚,我可能會失業,現在失業率那麼高,我搞不好會變成一隻米蟲,你想想看,這後果多嚴重?」
無視於他像是快殺人似的鐵青俊臉,她仍自顧自的說著,一點都不怕他。
說她率直,不如說她是少根筋,從不懂得察言觀色、也不會圓融婉轉那一套,他懷疑,她的神經起碼有水管那麼粗。
「妳失業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冷冷吐出一句。
「當然有關係,萬一我窮得連房租都付不出來,不得已流離失所,恐怕得勞煩你收留,我不想增加你的負擔。」
「休、想!」他跟她最多只到這樣,要他當她免費「叫床」的,想都別想!
「拜託、拜託啦!」她一臉可憐的哀求道,只差沒跪在他面前磕頭。「你怎麼忍心看我被那勢利眼轟出公司大門?我們可是好哥兒們耶!」
她不在乎讓他一個大男人登堂入室,他可在乎這樣跟她不清不楚的糾纏會引人非議。
「妳是個女孩子,妳的私人範圍我不方便進去。」瞪著她手裡的鑰匙,他沒有伸手去接,臉上擺明寫著不願意。
「唉呀,我們都是哥兒們,有什麼不方便的?」她嘻嘻哈哈拍著他的肩,壓根把他的話當成笑話。
她認識巖日這麼久了,早就不曾在意過性別的差異,對她來說,他是個朋友、是個好哥兒們,就像至親手足一樣,有啥不好意思的?
「……」巖日冷著臉,瞪著眼前這明明是個女人,卻渾身上下嗅不到半點女人味,簡直是個不折不扣男人婆的藍漪波。
他為什麼要蹚這趟渾水?
不行,他絕不會再屈服了,他跟她的關係就到此為止,那個人情早在幾百年前就還清了,他沒必要為此背負這個壓力。
撇開男人尊嚴、已深的積怨不談,說什麼他也不要當一個男人婆的保母--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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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刺眼的晨光從白色的窗簾透進來,也映照出床上一個大剌剌,呈大字型的酣睡身影。
床下地板上躺著三個才剛慘遭暴力對待的新鬧鐘,以及自電源盒裡彈出,四處散落的電池,看樣子才剛被扔下床不久。
看著眼前這副慘不忍睹的畫面,巖日為了跑這一趟不得不提早一個小時起床、明顯睡眠不足的俊臉,已經緊繃得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