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
平安瞇起眼,覺得眸子被金光閃閃、銀光爍爍的光芒刺得好酸、好澀。
那些光芒來自他身上懸掛的昂貴飾品,紫金帶、銀腰墜、青玉珮、金縷鞋……
還有許多不知名的飾物,再配上那套不同於初見時身穿的白衫,繡有麒鱗樣征的貫珠錦服,簡直華麗、繁重、刺眼得不像話。
就算是家大業大的嘯日少主,也從來不會這般招搖,若龍炎天卸掉那些不必要的綴飾,回歸俊逸爾雅的模樣,相信不知會有多少女子傾心於他,就像嘯日少主一樣。唉,真是浪費了華麗裝束上那張好看的俊顏!
趁著平安打量他的當口,龍炎天也沒放過將她收攝眼底的機會。
他無意間遇到這個迷路的女孩,還反常的將她撿了回來,因為,在她身上,他看不見他不想在人身上看到的「東西」,光這一點就值得他出手相「撿」!
除此之外,這個身材嬌纖的少女還真什麼都小,不但個頭小小,臉蛋如小小的瓜子,眼兒如小小的丹鳳,鼻子如小小的鈴蘭,嘴兒如小小的粉櫻,垂在身前的髮辮也細細小小的,精緻可愛極了!至於衣衫下的--
她是他抱回來的,他的手當然不免碰到不該碰的地方,小歸小,觸感還不錯!
「你笑什麼?」平安戒慎的看著他突然咧大的笑容。
那笑容,說實在有點噁心。
「期待你的觀後品評。」
聽他答得自信滿滿,就知道這人對他自己自戀到某種氾濫的程度。
「你不像神醫,一點也不像。」這就是她的結論,其實她早就這麼認定,只是親眼所見更加證實了自己的直覺。
「哦?」他興味盎然的挑眉。「何處不像?願聞其詳。」
她偏頭想了想。「神醫應該是宅心仁厚、隨時捨己為人的良善模樣,不若你這般……花俏。」她挑了個比「暴發戶」、「紈褲子弟」委婉一點的說辭。
「我不否認我愛慕虛榮,安兒。」
最後兩字,他說得極輕極緩,宛如含在嘴裡輕輕咀嚼,醇柔的銷魂嗓音鑽入她耳裡,化為流竄的酥麻,借由骨血竄至她四肢百骸。
「男、男女授受不親,你、你……你怎麼能隨意喊我的閨名!」她感到雙頰一陣燒燙,體內的熱毒似乎變本加厲了些。
「神醫公子,小女子名叫平安,你喚我安兒便可。這段話不是在說給我聽的嗎?」他還不到耳背的年紀。
「他真是神醫?」平安轉而詢問另外那一男一女,因為這男人實在是跟她心目中的神醫形象相差十萬八千里。
見他們不約而同的點頭,她應該不會再錯認了,但還是覺得哪裡不對勁……
「可我的傷不是你治的,替我療傷的人是啞奴姑娘。」
「你選的是離開那個地方。」他沒有耳背,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倘若我選擇療傷呢?」
「你不會。」他自負一笑。
「你怎知我不會?」這男人憑什麼這麼有把握?
「因為你當時嚇傻了,滿心只想離開那個地方。」理智早就不知嚇飛到哪兒去了。
「所以你就算身為神醫,見我嚇傻也不出手相救?」
「那種蛇毒一時半刻不會要了你的小命,你既然不要我救,我也樂得清閒。」
只消在一旁好好看她、瞧她就夠了。
「不過你要是再不喝藥的話,熱毒攻心,那樣一來啞奴會很麻煩的,她隨我習得的醫術還只是皮毛。」
他一語畢,啞奴就端著湯藥來到平安身邊。
「若我現下便熱毒攻心,小命不保,你也會遵守『承諾』?」她沒接過湯藥,而是問出哽在喉頭的困惑。
「小命既已不保,我又何必白費工夫救人?」
龍炎天這番話,似是解答了她的困惑,也像是早就演練過幾千幾萬回的稀鬆之語,他揚起俊惑一笑,接過啞奴手中的陶碗。
「安兒,你如果不想這麼早就去見閻王,喝完藥乖乖躺好睡上一覺,什麼都別想,免得加速熱毒擴散。來,聽話,快喝。」他把陶碗湊近她唇邊,親自餵藥。
莫名的,他哄誘的口氣就是令平安覺得他在唬弄她、打發她,但在他溫和的目光下,她卻不知不覺一口一口把湯藥喝完,人也被半推半哄的回到床榻,讓他給塞入衾被中。
他的笑容與藥效雙管齊下,她又昏昏沉沉陷入黑暗,臨睡前只有一個念頭--他所說的那些話,好像有哪兒不對勁……
大刺刺坐上床沿的龍炎天,黑眸仍直鎖著榻上沉睡的人兒,趁人家熟睡,大手不規矩的襲上她臉蛋,帶著不解又眷戀的方式輕撫她眉心,眼底的笑意有著旁人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
「少爺。」石凌冷冷出聲。
「我知道,君子不該趁人之危,偷吃姑娘家的豆腐。」龍炎天回頭抱歉一笑,表情無辜,狼爪卻還留連在少女額上。
「但我從不自認為君子,你還不瞭解嗎?」
「你的背……」石凌想勸諫的是這個。
「又該換件袍子了,是吧?」他了然應道,對忠僕沒頭沒尾的言語絲毫沒有意外。隨即抽出平安捏在手裡的信,轉而朝一旁的醜姑娘吩咐道:「啞奴,好生照顧平姑娘,她醒後若問起我,便帶她來見我。」
啞奴的表情先是有些遲疑,後又順從的點點頭,目送主子與石凌離開客房,當然也清楚瞧見將主子背後的衣衫染成深濡的成片血漬,而那片血漬的範圍比主子方才來到客房當時,又擴大了些。
她眉頭微微一蹙,隨之回身拿起濕絹,替發汗的平安拭去汗珠。
房外
「天又要黑了,看樣子她還會半昏半醒的睡上兩日。」
嘴角含笑的龍炎天,抬顎覷了眼東昇的隱隱新月。
「少爺不去溫泉?」石凌一貫清冷平板的語氣,此時多了一絲擔憂。
昨日向晚,應是主子前去山林中一處隱僻溫泉「療傷」的時刻,卻破天荒帶回一名迷途女子,然後放任「傷口」血流不止,不,正確來說,那個女人其實就是來找主子的。
「不去了,否則她醒來看不到我,會到處找我。」龍炎天的語氣,溫柔得好似擔憂孩子一覺睡醒看不到娘就嚎啕大哭的母親。
石凌不贊同的皺眉。
分明是主子自己想「看」那女人!
說也詭異,主子素來不愛與人打交道,那女人沒多一隻眼、也沒少一張嘴,既不是舉世無雙的大美人、也不是醜陋至極的無鹽女,哪來的本事讓主子寧願放任自己血流不止、忍受體內痼疾發作時的痛苦,也依然興致高昂的,一如看只珍禽異獸似的盯著她猛瞧,還囑咐啞奴好好照顧她?
她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不值得。」石凌冷哼。
「不,值得。」龍炎天愈顯蒼白的俊臉揚起淺笑,拿他的話重組語意。「我在她身上發現一件新奇的事兒,找到當一個「正常人」的樂趣。」
正常人?
根據石凌多年的親身經驗,正常與否的界定,在行事作風特異的龍炎天身上是找不出道理可尋的,任何決走向來也不容他人過問,他不必多問,反正問了也是白問。
「是呀,我看不到她眉間的『東西』……」龍炎天彷彿知悉石凌的疑惑,難得善心大發,不吊人胃口。
他說得眉開眼笑,彷彿看到一片光明的前景,完全沒把正在「大失血」的自己當一回事,要不是體力不堪負荷,他可能會開心得手舞足蹈起來。
「看不見?!」石凌冷硬的面孔頓時浮現驚訝之色。
那女人居然……唉,難怪。
迴廊上,心思各異的兩名男子,身影前一後,走遠。
qydz0820 qydz0820 qydz0820
正如龍炎天所料,平安再次清醒的時候,已是兩日後的晌午。
也誠如他所言,她簡單梳洗、用膳過後,想見之人的確是他,啞奴於是領著身子已經復原大半的平安前去見龍炎天。
在這段不算短的路程裡,平安大致瀏覽過龍家莊的各色景物。
長廊曲榭、小橋流水、假山大石、柳畔荷塘,一般富貴之家該有的風雅造景全都有;雕欄畫棟、琉磚璃瓦、玉樓星亭、花軒瑤階,一般富貴之家不一定有的奢華建築也全都有。這方面,讓她直接聯想到一身「花俏」的龍炎天,這些亭呀軒的,應該是他派人按照他的「理想」打造的吧!
龍炎天想必很有錢,供得起他這般揮霍,他的醫術當真好到賺這麼多錢,抑或是向有錢人坑來的?話說他不是每個人都肯診治,那麼,該不會只有富貴人家才請得動他治病吧?
再者,在這豪華氣派、巍峨不俗的偌大宅第裡,居然冷清得只住了三個人?!而且,這三人她日前均打過照面了。
來到主子房門前,啞奴舉手輕敲門板,身後跟著一臉狐疑的平安。
「進來。」
房內傳來龍炎天特有的醇嗓,此時聽來有些傭懶、卻也隱含些許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