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之,你願意回家嗎?」袁磊問,長久以來平靜的眼波意外地閃爍著激動。
這小鬼打哪來聽說他討厭他了?!
「爹,對不起……是瞿之大任性了……」
「上車吧。」袁磊將袁瞿之抱上馬車,隨後轉身面對唐君苡,心中的感動遠不及所能言語的萬分之一。
「謝謝你。」在她身上,他總會發現不減反增的驚喜。
他都聽到了?也罷!
「我奉勸你一句,你應該看的是瞿之,而不是過去。不是我多管閒事,我只是同情瞿之而已。」唐君苡冷冷地說完便自己進了馬車。
對於她的疏離,袁磊只有莫名的苦澀。
若他最後終得娶嬋儀格格為妻以換得解藥,對於君苡的疏離,他是該慶幸的,但心底卻是百般抗拒她的拒他於千里之外。
心是很誠實的,他只想要君苡一人。
難道,保護她、憐惜她,這樣也錯了嗎?
* * *
一回到袁府,迎接唐君苡的,是常或帶來的天大震撼。
你是皇上遺落在民間的格格。
「貝勒爺,您鐵定是在開民女玩笑……」唐君苡乾笑著。
她怎麼可能會是當今聖上的女兒、大清朝的皇格格?!
「常或?」袁磊的震驚不亞於唐君苡。
「阿瑪二十年前跟隨皇上微服到江南一遊,他說他確實曾見過這把折扇,也記得皇上當年將此折扇贈與一位唐姓女子。」一夜承恩之後。
常或跳過乾隆皇的「習慣」不說,免得傷了唐君苡的心。
「此折扇便是皇上與唐姓女子之間的信物,也就是皇上與唐姑娘的娘之間的信物……不,應該是說『格格』的娘才對。」常或改口。
乍聽聞真相,唐君苡只能難言地任紊亂失序的腦子繞過百轉千回。
幾月之內,她竟從一個擁有溫馨親情的千金小姐成了一個父不詳的孤女,再從一介布衣成了高貴的皇格格……
這要她如何置信?
「皇上是否已知此事?」見唐君苡默不作聲,袁磊問。
「知道了,阿瑪將此扇面呈皇上,皇上驚喜之餘要格格親自面聖。」常或將折扇交還唐君苡。「物歸原主,還望格格與臣走一趟皇宮。」
「不要去。」袁磊緊凝著回望他的唐君苡。
「磊,你不是之前才勸格格別放棄尋親的嗎?怎麼這會兒又……」常或不解。
「你一旦人宮,我便沒有資格見你了。」袁磊定定地對著唐君苡說。
他承認,他害怕面對身份上的鴻溝,終將致使他們分離。
沒錯,他自私地不願她去當什麼皇格格!
常或開始猛抓頭皮。
唉……又來了!他們能不能不要這麼「忘我」,三番兩次在他面前說這些亂肉麻的話,實在是很考驗孤家寡人的他唉!
「我去。」唐君苡平靜地道出決定,卻逃避袁磊陰鷥的目光。
「我說的話你沒聽見嗎!」熊熊怒火在袁磊心中點燃,他咬牙忍怒道。
她一點都不在乎進宮後他們倆人之間會有的變數嗎?該死!
「聽見了又如何?都不會改變我是位皇格格的事實。」唐君苡冷冷地回答。
這麼做是最好的吧?要幫袁磊,她至少還確「格格」這個身份可作賭注……
不聞不問了十八年,一個要求,不為過吧?
常或疑惑的眼光在袁磊與唐君苡之間來回。他們是怎麼搞的?
「格格,臣隨時能接你入宮面聖,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我現在就隨貝勒爺人宮。」唐君苡沒有遲疑。
「原來,能飛上枝頭,你比誰都高興吧?現在反而迫不及待了?一個能呼風喚雨、坐享榮華富貴的格格,比上曾經流落街頭的窘迫,好上千萬倍是吧?」一聽到唐君苡急著離開,袁磊眼中的星芒霎時冷凝,口不擇言。
「磊,你太傷人了。」常或不贊同的眼光直指好友。就他看來,唐君苡並非貪慕榮利之人,要是如此,她當初便不會拒絕讓他借回折扇。
「難道不是這樣?」袁磊瞇起眼。
「就是這樣。」唐君苡高築的自尊被袁磊諷刺的指控一點一滴地削落,強忍意志崩塌的掙扎,她J頃著袁磊無情的控訴給了他和她都不願聽到的答案。
這……怎麼會變成……
常或發覺了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輕歎了口氣,把空間留給他們,獨自離開。
益發幽冷的氣氛,壓迫得兩人幾乎窒息。
袁磊一把抓住唐君苡的纖臂,強迫她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你……放開我!」唐君苡蹙眉低叫,手臂上傳來的揪痛,彷彿是由他透過她的手,直熨心底。
「看著我。」他掐住了她的下顎。
「說,你看到了什麼?」
「沒有!什麼都沒有!」
她撇開臉,不願意正視他看她時總會流露的柔情。
「看著我!」袁磊更加捏緊她的下顎,逼迫她與他對視,剛銳深鑿的俊顏底下是深不見底的壓抑。
他不想再這樣下去!他不要她該死的疏離!
「就算你握有大江南北的經濟命脈,終歸只是個平民,你有什麼資格要我看什麼?」此時此刻,唐君苡任抽疼一次次凌遲著自己的心,說出違心之論。
「你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唐君苡!」
該死!他不相信她看不見他眼裡的真心,若她真對他無動於衷,那之前的為了替他解除藥性的纏綿、為了他所做的努力、見他服藥而落的眼淚,都算什麼?!
「請你放尊重,本格格的名諱豈能容你直呼?」
「你——」
袁磊面色一凜,霸倨的薄唇猛然攫住她的,狠狠地吮咬啃舐,熾烈的氣息緊緊包圍住她,幾乎把她揉進自己厚實的胸膛,不留一絲空隙。
」唔……」唐君苡再怎麼反抗、再怎麼掙扎,都逃不過他霸氣的吻,也只能漸漸……沉淪。
她能欺騙袁磊,卻無法欺騙自己,因為,她愛他、愛得連心都疼了。
然而,就是因為愛他至深,她更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承受成癮之苦,她知道,袁磊是不可能迎娶嬋儀格格的,袁磊是愛她的……她都知道。
唯有向皇上稟明一切,借由皇上之力取得頤親王的解藥,也只有這個方法了。
所以,她需要「皇格格」這個身份,迫切地需要!
如果恢復身份能救袁磊,她可以拋下所有,包括這份不可能的愛……
嘗到嘴邊的戒澀,袁磊抬起頭,沉默地審視著她被淚水沾濕的精緻小臉。
這淚,可是為他而下?
「別再碰我,我不是你高攀的起的人。」唐君苡避開他為她抹去淚痕的長指,退出他的懷抱,留下一句如利刀般的話,揚長而去。
袁磊雙拳緊握,徒拳擊向堅硬的上等紅檜木桌,掃落桌上一千名貴茶器,摔成粉碎,一如自己的心被割成片片。
「可惡!」
* * *
皇宮大內·御書房
「民女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唐君苡舉止嫻雅大方,毫無怠慢、
「平身。」乾隆見到案前伏跪在地的女子,平日威嚴早已因激動而不復存在。
「謝皇上。」唐君苡垂著螓首,百般雜陳在心頭擴散。
直到現在,她依然不知該以何種心情面對就在她面前的「那個人」,而且「那個人」還是堂堂的一國之君。
「抬起頭來。」
唐君苡依言抬頭,與端坐在案前的男人四目相交,男人帶笑的臉上從容沉穩的恢弘氣度,在在衝擊著原以為能冷然處之的唐君苡。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大清皇帝、第一次見到她的親爹…
乍見燦麗脫俗的唐君苡,乾隆有一瞬間的失神,以為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揚州,在湖邊柳樹下的小亭,靜靜聽著一名年輕女子柔和如輕煙的撫琴聲……
「你叫什麼名字?」
「奴家名喚琴煙。」
好美的名、好美的琴聲、好美的人兒。
「你能彈琴給我聽麼?就彈方纔那一支曲子。」
「你喜歡我彈的琴?」
「喜歡。」
「琴煙……」乾隆不自覺輕聲吟哦埋藏於記憶中的名字。
那是娘的閨名!
擁有後宮三千粉黛,他還記得娘?
當唐君苡聽到乾隆喚出娘親的名字時,心中的拒意再也無法壓抑。
「皇上還記得我娘?」既然記得,為什麼二十年來不聞不問!
「你娘可好?」乾隆沒忽略唐君苡的疏離,身為皇帝不得已的愧疚滿占於心。
娘可好?他居然有臉問?!
「死了,十八年前就死了,連我也沒見過她。」唐君苡直視乾隆,眼底沒有一絲骨肉團圓的熱絡與欣喜。
乾隆默然垂眼,不在意唐君苡排拒的冒犯,喉中一聲歎息輕得只有他才知道。
「這十八年來,你過得可好?」他看向她。
親生父親對她第一句關心的話,就隔了渾然無所覺的十八年。
「……很好。舅舅一家對我真的很好,好到我根本不曾懷疑過自己的身世。」
乾隆心知唐君苡對他有太多的不諒解,但這不諒解卻又矛盾得感覺不到一點憤恨。或許這都該感激她的舅舅,讓她擁有沒有波折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