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震宇眉一揚,腦子一轉--既然歲平安這麼極力要撇清關係,那他豈遑多讓?況且,大掌櫃之精明、忠心雖是無話可說,卻是他娘的心腹,待會兒必然會將他剛才對歲平安的照顧全向他娘一五一十地報告,自然也就會替他與歲平安惹來麻煩。
「你派個人把我的馬牽回府裡,我待會要到百花樓轉轉,和幾個姑娘小酌一番,你有事便到那裡找我。」龍震宇笑著對大掌櫃說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濟世堂。
目瞪口呆的大掌櫃,一轉身正巧對上了站在內室門口的歲平安。
「玉華佗有何吩咐?」大掌櫃恭敬地迎上前。
「我出來查看一下店內有何藥材。」不料卻聽見龍震宇要去百花樓找姑娘小酌的話語。
歲平安捏緊拳頭,覺得心被狠狠毆了一舉。說什麼他確實是為她而癡狂、說什麼他一旦決定了要她,便不會再鬆手……他不久之前的承諾之語,逐一湧入她的腦間,讓她渾身不舒服了起來。
「玉華佗,這邊請。」大掌櫃連忙將歲平安迎到藥櫃前方。
歲平安低頭嚥了口口水,壓抑下喉間隱隱作惡的感覺。早知道天下男子沒有一個是言行如一的!
歲平安深吸了一口氣,再度抬頭時,那雙幽眸冰漠得毫無一絲人氣,瞧得旁人全都不敢近身。
她不該動心的,也不會再動心了!歲平安在心中這麼告訴自己。
只是,她此時的心煩氣躁與虛弱無力,到何時才能痊癒呢?
第七章
話說龍震宇離開濟世堂之後,龍府馬車僅是行經百花樓,讓車伕同裡頭的鴇娘交代了幾句後,便又駛回了龍府。
時近臘月,正是各州省的店舖盤點、結算之際,龍震宇向來是個盡責之人,又怎麼會在此時風花雪月呢?陪著歲平安在長安城裡遛達,已經是他近日最悠閒盯時刻了。
龍震宇一回到龍府,便偕同龍府管事一同查帳,還親自跑了一趟龍家倉庫,確實清點貨品成色是否與帳目全數符合。
這一忙,龍震宇直到月上柳梢,才回到了家。
而另一輛載著歲平安的馬車,也正巧在同時抵達龍府大門。
龍震宇先走下了馬車,等待著歲平安。
門前整排的燈籠照得夜晚如晝,可另一輛馬車仍然毫無動靜。
載著歲平安的車伕看了龍震宇一眼,上前恭敬地打開車門,不意卻見到歲平安正倒在座位上,枕著手臂沉沉入睡。
「歲爺。」車伕喚了一聲。
歲平安依然毫無動靜。
「歲爺?」車伕瞄了龍震宇一眼,又上前輕喚了一聲,驚慌地發現歲平安根本毫無反應。
「我來叫他吧!」龍震宇沉聲說道。
龍震宇踏上馬車,輕搖著歲平安的肩,「歲兄弟?」
歲平安閉眼蹙著眉,不應不答不理會。
「歲兄?你沒事吧?」龍震宇眉頭一鎖,更加擔心。
「別吵……」歲平安咕噥了一聲,伸手撥開肩上擾入睡眠的大掌。
龍震宇這下總算是安心了。
「他今天看了多少病患?」龍震宇回頭問車伕。
「聽說是二百個,玉華佗就連喝杯茶、去個茅廁都是來去匆匆的。」車伕哇哇哇地說出今日濟世堂裡的忙碌,「後來是大掌櫃硬是不讓人再湧進來看診,否則玉華佗就算看到天亮也看不完診的。」
龍震宇聞言,定神望著歲平安微白小臉上的倦意,他的濃眉鎖得更緊了。
這小人兒真是累壞了吧!否則哪會蜷屈著身軀,頭倚著堅硬菱花車窗,卻仍然睡得這般沉熟呢?龍震宇傾身向前,想也未想地打橫抱起歲平安。
歲平安咕噥了一聲,小臉卻一偏偎著龍震宇的胸膛,睡得更沉了。
龍震宇笑了,擁緊了歲平安,步下了馬車。
只是,龍震宇一走下馬車,旋即從車伕的目光發現自己的行為有多奇怪。
他正抱著一個男人!可他不想放開,難得歲平安會這麼柔順地偎在他懷裡哪。
「他累到叫不醒了,難不成你們是要我叫二個婢女來扛他嗎?」龍震宇故意鐵青著臉道。
「我沒其它意思,只是從沒看過龍爺對誰這麼憐惜……」車伕啪地用手打住自己的嘴,因為龍震宇的臉色又更加難看了。
龍震宇冷哼了一聲,轉身走向通往無憂軒的小徑。
小徑幽靜,只有冷風吹過樹梢的窸窣之聲,流竄於月色之下。
嘎--一聲夜梟的怪叫聲,意外驚醒了歲平安,就見她整個人猛地彈跳起來,雙眼恐懼地看著前方。
「沒事的,只是夜梟在叫罷了。」龍震宇低頭摟緊了歲平安,安撫地道。
歲平安揪著衣襟,仰頭看著龍震宇的臉,而當她的心跳漸漸平緩,她想起了龍震宇對待她的表裡不一。
他居然去百花樓找姑娘小酌!
「放我下來!」歲平安寒著臉,伸手推拒著龍震宇。
「我明天請濟世堂的管事掌櫃控制一下看診人數,你這樣會把身體累垮的。」龍震宇絲毫未曾理會歲平安的話,繼續抱著人往前走。
「不。」歲平安一提到病患,便忘了要掙扎,「看診人數,一個也不能少,還是照舊二百個吧!」
「你的身體沒那麼好。」龍震宇沉聲道。
「我並不會在長安久待,能看多少病人便是多少個。」歲平安別過頭不顧看他。
「我認為你待在長安的時間,會遠比你想像中的來得長久。」龍震宇粗聲說道,並不隱飾眉宇之間的不快。
「是或不是都無所謂。放我下來吧,你抱得我頭昏。」歲平安垂眸望著雪地,命令道。
龍震宇怕歲平安真是不舒服,也就依言放了人。
「我要回房休息……」歲平安的雙腳才落了地,便轉身要跑離。
「慢著。」龍震宇掃住歲平安的手肘,不讓人輕易離開。
歲平安在逃避他。龍震宇復而握住歲平安的下顎,不許人掙脫。
「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他逼問。
「龍兄幾時見我對人熱絡過?」歲平安淡漠以對,現下對龍震宇只覺嫌惡。
「可你今天早上確實動搖過。」他傾身逼看著歲平安幽亮的眸子,想找回早上的心動與嬌羞。
「是你的錯覺吧!男人如何會對一個男人動情呢?」歲平安凝著臉,不苟言笑地回望著他,「對了,我有一事要請龍兄幫忙。今日看診,發覺染上風寒之人漸多,我需要一個小廝過來替我將幾帖方劑熬成祛寒膏丸。不過,這陣子天寒地凍的,你讓小廝們每隔一個時辰,便過來換班吧!」
「當真如此?」龍震宇眸一瞇,雖懷疑歲平安是存心要閃躲,可這理由卻是太光明正大。
「人命之事、醫藥之事,自然玩笑不得。」歲平安揪眉說道,別開眸看著遠方。
「那麼情感之事呢?」龍震宇灼熱的氣息逼近歲平安。
「我不懂龍兄意謂如何……」歲平安作勢欲出掌傷人,龍震宇一驚,也就鬆開了人。
「我累了,想進去休息了,請容我先告退。」歲平安扔下話,便頭也不回地直奔入無憂軒。
龍震宇下顎一緊,瞪著歲平安逃離的背影,想上前逼問她究竟在懊惱、閃躲什麼,可一想到那張小臉上的疲憊,便不忍心了。
今天就暫且放過歲平安吧!待濟世堂的事不再那麼累人時,他再來逼出歲平安的真心。
他龍震宇認定的人,是不會輕易鬆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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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龍震宇那日讓歲平安逃離,竟是下錯了一步棋。
他萬萬沒算計到,歲平安這一閃躲,便是一個月的光景過去。
濟世堂絡繹不絕前來求診的病患,一日比一日更多,加以每旬一回的義診,讓濟世堂的門口不分日夜地盤桓著求醫者,是故歲平安原就瘦弱的身子,更明顯地瘦了一大圈。
龍震宇沒法子餐餐押著歲平安吃飯、好好休息,因為他自個兒也正忙著接見各州各地的龍家商號掌櫃,忙著商品進出的盤點、忙著從核帳中找出明年的商機。
但他確實是掛心歲平安的,雖然現下歲平安門口總有一名熬藥小廝,讓他無法踰矩,只能與歲平安維持表面有禮的對談,可他仍日日從濟世堂掌櫃及家中管事的口中得知歲平安之所有飲食作息。
龍震宇挑燈夜戰了數日,在手邊的事情處理到一個段落之後,他不顧歲平安的反對,讓濟世堂歇業了一日。
至少,歲平安該好好休息一日,由他陪著好好地休息一日!龍震宇的心裡是這麼打算的,只是,就在濟世堂休息的這天早晨,龍震宇才一跨入無憂軒,便見到歲平安穿著藍色舊襖袍在火爐前忙碌著。
龍震宇忽而想起,他從不曾見過歲平安穿他們在龍綢那裡訂製的襖衫。
龍震宇瞇起眼,再一次感覺到被人拒絕的痛苦。
被人注視的感覺,讓歲平安回過頭,龍震宇炯然的眸,直直地撞入她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