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仲半晌,他找回顯得粗嘎的嗓音,緩慢的轉移話題,「要不要他們向你賠罪道歉?」
「說起這個!」念薏霍地跳起來,毫不留情的批罵告狀,「我告訴你,你們府裡的下人狗眼看人低,待客一點也不和善客氣,像咱們蘇府哪怕對待乞丐也好得沒話說!房子比我們大又怎樣……」她突然深吸一口氣,撇撇嘴,一副不屑的神情,「吱,一點人氣也沒有!」
若非礙於主子在場,福霖生真想賞她一記結實的爆粟。她知道她在跟什麼人挑釁嗎?她知道她正把自己推人什麼樣的危機裡嗎?
敢情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仍不曉得此刻立足在何人地盤上,還不明白大阿哥所代表的身份地位,居然繼續目中無人的大放厥辭。
「我也這麼認為,以後就由你來教他們何謂待客之道吧。」元律儀以眼神透露出難以察覺的笑意。她的情緒就像一張白紙,寫了什麼一溜眼便知。
聽聞貝勒爺的回答,人高馬大的福霖生雙腳一軟,險些倒了下去。
秋老虎的威力肯定侵襲了貝勒爺的理智,否則怎會連番忍受她的跡矩?!
恍惚之際,念薏似乎聽到一個重點,「你想聘請我在你們府裡做事?」
「不好嗎?」元律寬闊的肩頭遠超過她的個頭,幫她隔絕了日光,將她完全囚禁在幽暗的陰影中。
「什麼不好而已,是不行、不成!」他實在好高大,地上的影子只呈現出他壯碩的輪廓,看不見她淹沒在其中的存在。
他實在是個很好看的男人,好看得幾乎不似世上凡身,彷彿天界不小心遺落的璀璨靈魂,在凡塵為具體的幻夢,在瞬間即可奪人心神。
「我是蘇府的丫環耶,怎麼可以一人分飾兩角?而且我只是來你這兒拿龍鳳翡翠,東西到手我就得回去和其他姐妹會合了,京城不是我可以久留之地。」
「如果你不答應,我就不將龍鳳翡翠交予你,你怎麼說?」明白龍鳳翡翠在她心中的重要性,元律方下這個提議,他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你、你這是在威脅我?」念薏氣狠得瞪人。
他看起來沒有任何表情,可她就是感覺到他在笑,那種非常病意、如願以償的笑,彷彿一切的事情都如他的預計發展。
一兩個月的時間換回蘇府的傳家之寶,很划算的交易吧?」未來日子將有她的陪伴,元律的心頭是前所未有的充實。
念薏氣悶地嚥了下口水,吊起不悅的大眼瞪著他,表示叛逆,可惜她只敢往上瞪到他下巴的高度,再上去就不敢了。「嗯。」不甘願的敷衍出聲。
但再想想,其實他也沒有佔到多少便宜啦,畢竟她一個子兒也未付,就要人家將龍鳳翡翠物歸原主是太無理了些,她付出些勞力當贖回的代價也是理所當然。
日後你就負責服侍我吧,表現的好,龍鳳翡翠就交給你帶回。」不負責任的承諾,為了一己之私,他信手拈來,說得不急不喘。他要她在身旁,最好大天看到她的笑臉,因為她的笑容能讓自己心情愉悅,忘卻所有的是是非非。
一旁的福霖生心一凜,抽氣以對,「大阿哥,那我……」
「對呀,我服侍你,那他怎樣辦?」念薏頗為體貼地為因她的無心篡位而愁眉苦臉、幾乎「泫然欲泣」的福霖生上訴。
「會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給他處理。」元律維持一貫的模樣,溫和中帶著不容置駁的命令。
福霖生再明白不過服侍多年的主於此刻的心境,接二連三的為她破例,甚至不惜使出不人流的拐騙手段,貝勒爺對這個名喚柳念薏的女孩真的很不一樣。
「大阿哥……您是認真的?」或許職位相讓只是一個名目罷了,真正做事的人應該還是他,但他萬萬沒想到,多年的主僕情誼,竟為了引君入甕而被犧牲了,貝勒爺忘了留些許男性尊嚴給他了。
「跟她在一起,我感到很自在。」以兩人聽得到的音量,元律坦白內心受到的激盪。截至目前為止,她是唯一不因他的身份地位而趨炎附勢,不畏懼他氣勢的女人,這種閒適相處的自在,毋須拐彎抹角的顧忌,最是令人舒服。 「隨我來吧,待會兒我會讓霖生帶你大致熟悉一下環境。」領在前頭,元律首先跨入王府門檻。
「等一下!」念薏突然拉住了元律,「我們就這麼進去了,這兩個做錯事的混帳怎麼辦?讓他們一直跪在這兒反省嗎?」
「你有更好的主意?」
「我可以小小的發洩一下剛才的不滿吧?」她摩拳擦掌,」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只要不過分,你就盡興吧。」元律自她眼底看到了復仇似的惡作劇笑意,卻不加以阻攔。
念薏抿嘴一笑,眸光清靈,踱步至他們跟前,要他們站了起來,然後使勁在他們腳尖用力踩上兩腳洩憤,最後再無害的對著他們呼痛的表情綻放報復得逞的笑容,氣死人不償命的說:「嘿嘿,我喜歡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就算是小仇,我也非報不可。」
滿足的拍了拍手,轉身對上元律的眼,「好了,咱們可以進去了。」
「這樣就夠了?」元律寵溺的問。她未免太容易原諒他人了吧?本以為她會耍什麼艱招呢。
福霖生可憐盡忠職守卻無辜受害的兩名侍衛,柳念慧的不羈川上貝勒爺的縱容,他有種不好的預感,敬謹親王府從今天起會很熱鬧。
☆☆☆
大街的一間書肆,小小的空間裡,卻塞了滿滿的書,整屋子都是紙張和墨水的氣味,董得念薏有些難受,不禁後悔自己幹啥搶著陪元律一道出門。
「貝勒爺,您看看,這是不是您要的刻本?」
「嗯,沒錯。」即便尋找已久的刻本已在手中,元律的表情依舊未興波瀾。
「這可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幫您找來的呢!」書肆老闆不免邀功。
「辛苦你了。」元律禮到的頷首表達謝意。
「哪裡的話,為了貝勒爺,再辛苦都值得。」書肆老闆說到底又露出了謅媚的嘴臉。
這正是元律所熟知的表情。態度。每個與他往來的老闆,不分書肆、當鋪,或者是買賣骨董的商賈,當他們一知道他是敬謹親王府的貝勒爺,也是曾經救過皇上一命的英雄,莫不使出看家本領,努力奉承討好。
看盡了人性的虛偽交陪,他非常想知道褪去這層光環,還有哪個人會與他真心相待?
「元律,你好了沒呀,怎麼買個東西像娘兒們一樣囉嗦?這裡面好悶耶!」念慧全身像長了蟲似的,左蠕右動,非常非常的不自在。吊高雙眼,她不耐煩的襯著還與書肆老闆交談個沒完沒了的「主子」。
就是主子,沒辦法,誰要她虎落平陽被犬欺呢。
聲聲催促竄進書肆老闆的耳膜,今他愕愣片刻,為不知輕重的女孩嚇出一身冷汗,「貝勒爺,她……」
他是很想為她求情,卻也害怕受到她的連累波及,只好閉上嘴巴。
「龔老闆,就先這樣吧,我的丫環耐心用罄了。」望了眼那個煩躁得不停拿手褊著風的女人,元律不自覺地揚高唇角。
那是笑吧?發自內心的笑意吧?書肆老闆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大家都知道敬謹親王府的元律貝勒個性與行事都很溫和,溫和的人本該容易相處,然而元律貝勒那樣的客氣,凡事不疾不徐的應對態度,卻彷彿為了隱藏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教人只可遠觀萬不敢褻玩。
可是,他剛剛真的笑了,他發誓自己沒有眼花,元律貝勒那樣的表情,他從來沒有見過。那是一種很放鬆也很溫柔的笑容。
「她…… 是貝勒爺的丫環?」他無法置信的問。怎麼可能?!
女孩的氣質那麼粗魯恣意,和圓融斯義的貝勒爺根本不搭軋。看看她的樣子,居然拿書本當椅子了,大刺刺的一屁股坐在書堆上,天知道,書等於文人的生命呀!噢,可憐的書……他真是敢怒不敢言。
「沒錯,以後你會常常看到她。」元律不意外他的反應,事實上,他的反應正是他所要的。希望他們能從真誠的念薏身上,學到發自內心表達自己的感受,不再虛情偽意。
「這些總共多少錢?」
「四百兩……」書肆老闆還在;卜疼被坐著的書籍,心裡想著待會兒要用什麼好方法來除去晦氣。
「四百兩?!」好不容易等到元律結帳的念薏,聽到老闆獅子大開口的價錢,疾如風的衝了過來,她的狂勢也因此掃倒了幾堆架高的書籍。
「啊……我的書……」龔老闆低聲哀嚎,心疼的淚水懸在眼眶。
「喂,老闆,你有沒有搞錯呀,這幾本爛書就要四百兩?!你坑人啊!」念薏一副不信的抗議,「你別當元律住在大宅子裡,就有很多錢讓你拐騙!」
「還有你!」她氣呼呼的指著元律,鼻翼翕張,「你就是一派斯文,人家才會當你是不懂得反駁的傻瓜一樣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