徨惑不安是從那時開始的,一如愛情的起點。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喜歡是什麼,不瞭解愛情是什麼,不曉得那是她們碰不得的,碰不得的……碰……不得的……
紅姊曾說做人比做蛇好,她不懂,真的不懂。
有什麼好?什麼好?
他又在喚她的名了,好小聲、好小聲,好似遠在天邊一般,卻執意劃破凝結的黑暗,竄入她的耳中。
她摀住耳,沉入更深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粗嘎的聲音卻如影隨形地跟著,喚醒她記憶中的一切種種……
討厭……討厭……討厭……
討厭!
***
想吃他的慾望依然絲毫未減,不過不想將他一口吞了的念頭倒是增強許多,一是他幫她取了名字,二是他救了她,三是--
她沒他厲害!
摸摸嘴裡的牙,她想這是它們不再蛇化失利的原因。
在敦煌的那一夜,他什麼都沒說就走了,所以看見像是和她約好了一般出現在水源處的玄明時,她早已不再驚訝,卻萬分尷尬。
顯然他和她一樣,對在沙漠中找水很有一套、而且既然他們都是要入關到中原,那兩人每天晚上取水時老是遇到就沒什麼稀奇的了。
或者該說,其實自己心底早盼望著能再遇見他,所以在休息時,才早早討了取水的差事,匆匆跑到水源處來……
不能否認,乍看到他走來時,她的確鬆了一小口氣,因為她現在知道依他那天的身手,他定能清楚察覺週遭一切,他發現她在這裡之後,仍沒掉頭,或許有那麼一點原諒她了?雖然她還是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可即使如此,卻仍有一堆不明郁氣悶在胸口,教人難受得緊。
皺著小小的眉頭,她縮起晃蕩的雙足,整個人縮成一團,抱膝瞧著。
眼看著他蹲下,眼看著他取水,眼看著他起身,她越看越覺得莫名心煩,除了煩,還是煩。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煩,但就是煩,悶悶的煩--
生氣地將小臉埋在膝頭裡,她幾乎將自己的下唇咬出血來。
「下來。」
乍聞他低啞的聲音,她僵了一下,雖然早曉得他知道,她還是有種被人抓包的感覺。
從膝頭中露出兩隻烏黑大眼,她悶悶不樂地看著站在樹下的他,身體依舊維持原來的姿勢。
「下來。」他重複著,朝她伸出手。
她悶不吭聲,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不要。」
「為什麼?」他神色自若、話音平穩,手仍伸著要她下來,好似他前天沒有拋下她就走。
「我不知道……」她的聲音仍悶在衣裙中,大眼中透著不自覺的脆弱。
他看了心一緊。那一夜聽了她的話,他有些驚愕,震懾地看著她誠實又茫然不安的小臉,他千年來如止水般的心像是被投進了一顆小石,忽然起了波瀾,漾出圈圈漣漪。
該離她遠一點的。他曉得她的不知道是什麼,比她自己還要清楚瞭解,因為那全在她困惑的小臉上、在她遲疑的行為中表現得一清二楚。
不管是那天晚上,還是現在。
但刻意躲了她幾天,他的心仍是雜亂無章,可是就算如此,他還是無法丟下她不管。
當夕陽西下、夜幕低垂,回過神來時,他人早已來到了此處。雖然嗅聞不到她身上那淡得教人察覺不到的清香,他靈敏的知覺仍是感覺得到她的存在,甚至知道她就隱身在這棵千年胡楊樹上。
不覺中,人到了胡楊樹下,她的碓在,縮在樹上的模樣像是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被拋下。
她的神情實在教他有些於心不忍,雖然還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但他朝她伸出了手,出乎他自己意料之外,他卻不怎麼後悔。
定定的看著她那無辜又怨悶的大眼,玄明放緩了臉色,不再要她下來,只溫聲問道:「上面風景比較好嗎?」
明月、清風,樹一片後是沙一片,夜晚的沙漠透著孤寂,但滿天的星辰卻另有一種寂寥的美。
是比較好沒錯啦,特別是她又坐得滿高的,放眼望去起伏的沙丘在月光下倒泛著些許淡淡的蒼茫。
靈兒彆扭地點點頭。
玄明飛身上了樹,陪她坐在樹上。
她有些驚訝,不自在地往旁縮。
他裝沒注意到,只望著前方那一片胡楊林說:「沙漠中的民族對這些胡楊樹有一種說法,你聽過嗎?」
她看著他,搖搖頭,大半的臉仍埋在衣袖中。
「他們說,胡楊樹活著一千年不死,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
她瞪大了眼,不覺抬頭看看自己坐的這棵在樹林中最雄偉巨大的林木。
「沒錯,這樹少說千年以上有了。」他扯出一記淡淡的笑,道:「至少我一千年前經過時它就在了。」
哇,比我還大。
她咋舌,兩眼滴溜溜的轉,忍不住伸手輕輕摸摸那粗糙的樹皮。
她充滿敬畏的舉動讓他想起第一次接近綠葉滿枝的炎兒,不覺間他發現自己開口說:「很久以前有個人也曾這樣做。」
她好奇的轉頭瞧他,「誰?」
會脫口提到炎兒已讓他夠驚訝了,但他發現自己仍然回答了她的問題:「一位恩人。」
「你也有恩人?」靈兒小小聲的問,大眼明擺著錯愕。
他露出一抹苦笑,「活久了,總是會有些恩恩怨怨。」
「你的恩人也救了你一命嗎?」
「對。」他望著明月道:「她救了我一命。」
「那他後來有再來看過嗎?」
他沉默著,好半晌,才搖頭,「沒有。」
「咦?為什麼?他人呢……發生了什麼事?」她越來越好奇,一個問題接著一個。
「她睡著了。」
「啊?睡著了?」靈兒一臉茫然,不懂。
「對。」他神色中有些淡淡的哀傷,「很久以前,她愛上了一個人,但因為一些陰錯陽差造成了誤會,她等了許多年,為了贖罪,但再見到對方時,那人卻無法諒解她,為了求得原諒,她做了一件像事,解開了末煉化的封火水印……傷了元神……」
「傷了元神?!」靈兒嚇了*跳,「那不就不會醒了!喂喂喂!那不叫睡著吧?」
「我原也以為如此。」看著她驚愕的表情,他淡然一笑,「但是最近我接到消息,或許有辦法可以救她。」
「真的?怎麼救?」
「在南蠻的苗族有一處不為人所知的聖地,那裡群山環繞,終年雲霧不散,其中的山谷裡,有一深不見底的碧潭,多年前,她愛上的那個人的部下曾為了救人而收集了七樣神器,化解了封印,之後他們將那七樣神器投入潭底,七樣神器之中,其中有一樣是蚩尤的霧球,霧球屬陰,能壓住她體內的火性,讓她恢復神智,重新醒來。」
「哇,好神奇!」她瞪大了眼,滿心好奇的再問:「你說的那個蚩尤是上古傳說中挑起戰爭的大妖蚩尤嗎?」
他點頭,牽動嘴角,「蚩尤其實不是大妖,他有一半是人。他爹是山怪,娘是人。」
「那不就是半妖?」靈兒一聽更是好奇到了極點,整個人都湊了上去,「如果他是半妖,怎麼那麼厲害?」
他聞言有些黯然,「因為他有一半是人,有人心,懂得什麼叫情、什麼叫義,所以才放不下,所以才變得厲害,不是因為他本身厲害,而是他不得不厲害,環境逼得他必須去保護他的族人,他必須是厲害的,所以在戰場上他捨棄人心而為妖、為魔,為了保護需要他保護的人。」
輕歎了口氣,玄明道:「戰爭……其實也不是他挑起的……」
「那為什麼會……變成後來那樣?」
「在上古時人和妖和神是和平共處的,只是到了後來三界失去了平衡,所以才會引起爭端。恃強凌弱,自古以來皆然,當北方有人興起大一統的口號,就不容許南方安然獨處。」
靈兒有聽沒有懂,蹙眉想了好半天,才遲疑的道:「好……好複雜喔……」
「你不懂沒關係,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淡淡一笑,替她拿掉飄落她發上的林葉。
他的大手才伸過來,靈兒小臉驀然羞紅,只覺得自己心跳得好快,忍不住輕顫起來。
「怎麼?會冷嗎?」看她在打顫,他以為她發冷。
「不……不是啦……」她紅著臉搖頭,卻不知該如何解釋,話聲未落,他已經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披著吧,沙漠夜裡極寒,你前些日子才傷著,要注意一點才好。」
靈兒不好拒絕,也不想拒絕,只好既欣喜又窘迫地拉緊了他溫暖的外衣。怕他再問到她的不自在,她忙將話題拉回原來的地方,「對了,你怎麼那麼熟那麼久以前的事,好像親眼看到一樣,你曾參加過那場戰爭嗎?」
你曾參加過那場戰爭嗎?
她稚嫩的語音帶出一幕幕教人難以忘懷的景象,他眼神闐暗,試奢想甩開腦海裡飛竄而出的混亂畫面,但它們卻圍聚不散……
柔白的月華穿林透葉,落在他俊美的臉龐上,在他臉上營造出了詭譎的陰影,也清楚照出他臉上那細微龜裂的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