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雅本來還能勉強忍住,可是經他這麼一挑明,眼淚就跟著滾出眼眶了,癟癟嘴,有點委屈,有點賭氣,又有點狼狽。
「就是真哭,難道還有假哭嗎?」掉開酡紅的小瞼,看也下看他。
歐陽德剛手足無措地抓了抓頭髮,眼貼斯文的髮型快被他抓成了鳥巢。繞到她面前,他不敢再動手扳起她的臉,只得彎低身軀,把頭探到她臉下,由下而上小心翼翼地觀望著。
「心雅……」
「醜死了,不要看啦。」她又撇開臉。
「好好好,不看。」
他握住她的手,輕輕搖晃,另一手從口袋裡掏出男用手帕,沒有遞向她,而是直接替她擦著濕潤的臉頰。
「你還沒看過我哭,我哭起來才叫作丑,丑到最高點,沒人比得上,所有的五官都揪在一塊兒,分下清眼睛、鼻子、嘴巴哩,而且還會從鼻孔垂出兩條『哥哥』的鼻涕,晤……嘗起來鹹鹹的。」
江心雅忽然笑了出來,又哭又笑的,連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但對歐陽德剛而言,那短促的笑聲簡直像是天籟。
他大大地歎了口氣:「唉唉,終於把你逗笑了,你再繼續掉眼淚,我就沒有第二條手帕給你用了。」哈利路亞,感謝上帝。
吸吸鼻子,她羞澀地抓過他的手帕,聲音略帶著鼻音——
「……你……你還有一條手帕在我那裡,是深藍色的格子花紋,我已經洗乾淨,還用熨斗燙好了……」
他挑了挑眉,思緒一動,一下子便記起來,是之前她的胖花貓偷溜出去,害她瘋狂找尋,在他車裡哭得唏哩哇啦的那一次。
「謝謝你。」溫柔的笑意重新回到他嘴邊,看得江心雅忍不住又臉紅心跳。
他凝視著她,眉宇間潛藏真意,許久、許久,終於低低吐出話來——
「你肯定不知道,我們兩個第一次見面,就是別人安排的一次變相相親。」
他不提,她還真不曉得。小嘴微張,她疑惑地望著他。
他微微苦笑,接著又說——
「暖暖對我們的事一開始很積極,她帶你來找我,之後還打電話探我的口風……說實話,我並不喜歡那種感覺,嗯,應該說……我不太喜歡『相親』這件事,像被趕鴨子上架。我很難解釋第一次見到你的那種感覺,或者在潛意識裡已留下好感,只是週遭的一些聲音造成曖昧和尷尬,讓我直覺想去抗拒。」
兩人沉默了好幾秒,江心雅思索著,輕輕點頭。
她懂得他的話,知道所謂「週遭的一些聲音」指的是哪些,診所裡那些歐巴桑們的熱情和想像力,她早已領教過了。
「為什麼突然跟我說這些?」她啞聲問,在他的注視下,雙腿有些發軟。
他歎息,將她拉近了些。
「我想告訴你,我雖然一直努力著,不願被旁人擾亂,最後卻被自己迷惑了……我心裡,其實很喜歡你。」微微施力,他忽然抱住她的腰,俊容傾近:「所以,就算你沒打算倒追我,我也要追你。」
「歐陽?!」江心雅原本還沉浸在他的表白裡,芳心悸動,下一秒卻發出驚呼,因為他竟嘟起嘴,重重吻了一下她的紅唇。
雖然巷子裡來往的人較少,可畢竟還是公共場合,何況現在還是大白天哩。
這男人怎麼回事?那個沉穩、莊重、斯文的歐陽德剛跑到哪裡去了?她還不清楚,再怎麼正經的男人,一旦遇上真情,也會引發一連串怪異行徑。
推著他的胸膛,她臉頰紅得不像話。「你、你你快放開啦,有人在看。」
「那就讓他們看個夠。」他爽朗笑著,第二次堵住她的小嘴。
江心雅一陣暈眩,雙手緊抓著他的衣服,輕輕顫抖。
「……唔……我們不是要去吃飯嗎……」
「五分鐘後再去吃。」他哄著,進一步追逐著她的香舌。
在這樣的地方熱吻,有種被偷窺的刺激感,熱力在瞬間提升到最高點,兩人像在火裡燃燒。
「歐陽……」她十指插入他發中,半合著眼。
「嗯?」
「你、你還穿著制服……會被認出來……」
歐陽德剛抵著她的唇沙啞地笑,「那就順便幫『杏林春』打廣告吧。」
第八章
一晃眼,春已走到尾聲。
這幾年大台北一直致力於綠化運動,夏季尚未正式降臨,綠油油的色調已在城市中蔓延開來,很有自然和傭寧的味道,適合放慢一切步調。
從決定和歐陽德剛交往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個多月,生活裡多出另一個重心,江心雅很認真地經營著。
兩人隨著每一次的柏處,融入對方的生活當中,漸漸的,她摸清了歐陽德剛的一些小習性,例如,他喜歡咖啡,卻更鍾情於老人茶:喜歡藍調,卻更愛鄉村搖滾;能成天窩在診所二樓的研究中心做研究,也能和她分享登山的許多知識。
漸漸的,他一樣懂得她,明白了她個性中那些好的、壞的、可愛的、任性的、執著的、迷糊的因子,於是,彼此往對方內心更深處走近。
這段感情正如她所期望的,由浮蕩到穩定,如同倒吃甘蔗一般,已漸人佳境。
「吉兒,最近變美了喔。」機艙的眼務告一段落,林明暖得了空,在廚房裡逮住落單的江心雅。
「哪有?還不是一樣。」她笑咪咪地眨眼,邊把用過的器具歸回原位。
這一趙飛的是歐洲大長班,從台灣帶隊出去的原是一位義籍的資深座艙長,回程時則由林明暖接手,因此兩人才會遇上。
替自己煮了一杯義大利濃縮咖啡,林明暖淺嘗了口,愉悅地倚著流理台。
「歐陽的脾氣一向溫和,穩重又值得依賴,真高興你們能在一起。呵……他肯定對你很好。」
江心雅極規律地把所有小東西收回各個分類的櫃子中,頰畔微紅,嚅道:「他……嗯,還可以啦,不算太差。」
感情是雙方面的付出、共同經營,她雖然也愛作夢,對於愛情有數不清的美麗幻想,但更瞭解自己所追求的是長久的關係,她正努力學習在現實和夢幻間取得平衡。
而歐陽是個樸實無華又極心細的男人,在她面前,他展露出的永遠是最真誠的一面,他給她的是實質的關懷,不會說一些無用的花言巧語,雖然呵,她偶爾也渴望聽聽情人間甜膩的情話,但魚與熊掌不能兼得,下是嗎?
更何況,她好喜歡他的笑、他的吻、他的氣息,也好喜歡他的懷抱、他的愛撫,她的心已被佔領、已被感動、已被充實。
對她而言,這樣的男人已經夠好了。
「喬依絲姊呢?你老公不是也對你很好?還有你家的寶貝綿綿,她好可愛、好懂事喔,你和你老公把她教得真好。」她俏皮地皺著鼻子。
林明暖一聽,忍不住哼了聲。「千萬別指望我家那個男人教孩子,他自己根本就還是個小孩,『番』起來又任性又野蠻,一點也不講道理。」
「唔……喬依絲姊,我之前讀過一本書,書名……忘記啦。」沒辦法,她記性向來不佳。「總之,書裡的內容說,男人基本上都是個小孩,不管他們長到幾歲,不管他們外表有多成熟、說話多穩重,其實內心深處都還是個孩子。」
「那你家歐陽會這樣嗎?」
「他唔……」江心雅怔了怔,印象中,她見過他要無賴、任性得像個孩子的模樣,就是他把她惹哭,後來又在巷子裡抱住她狂吻的那一次。可他的孩子氣引發了她的母性,面對那樣的他,她根本發不了脾氣。
「恭喜你,看來你家歐陽是個人格完全成熟的男人。」林明暖半開玩笑地說,啜著咖啡,隨口又問:「他現在跑到第幾壘了?」
江心雅一開始還反應不過來,愣了五秒,終於弄懂她的意思。
「喬依絲姊?!」臉蛋瞬間紅透,像富士大蘋果。
「呵呵,瞧你反應那麼大,八成已經被奔回本壘得點了。」林明暖其實不是個愛八卦、愛探人隱私的人,之所以會如此探問,一是跟江心雅已十分熟稔,像親姊妹一樣;二是歐陽德剛是由她介紹的,是成是敗,多少要擔些責任。
「才沒有啦!」她急急否認,想笑,又拚命忍住,憋得一臉怪相。「我們交往才三個多月,還很短耶,至少也要半年以上。」
對於這樣純情的論點,林明暖挑起一邊細緻的眉,有些下敢苟同。「親愛的吉兒美眉,你等得了半年,歐陽等得了嗎?男人都是感官動物,雖然不能一竿子打翻整艘船,但你確定歐陽0K?不會對著你暗流口水?」
江心雅被問得面紅耳赤。
事實上,在飛這趟歐洲班之前,他曾約了她一起曉餐,兩人手牽著手,在淡水暮色中沿著河堤散步,觀音山似遠又近,風溫柔地吹動,在那樣醉人的氛圍裡,很難去拒絕什麼。
因此,當他俯身在她耳邊,半是請求、半是命令,低啞溫熱地喃著「今晚跟我回家」的時候,她根本不能思考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