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床邊俯視她的睡姿,渴望擁抱她,告訴她他的感受……求她忘掉另外那個男人,那個
顯然不值得她愛的男人。然而他壓抑住這個衝動:心知她要的不是他的愛:心知她想要
的人不是他。
他默默地收拾他的東西,在昏暗的屋子裡悄悄地走動,小心不干擾到她的沉睡。
終於收拾好最後一樣東西時,他無法抗拒看她最後一眼的慾望,回到她熟睡的那個
臥室去。
他情不自禁地俯身親吻她的額頭,然後親吻她的嘴,撫摸她柔軟的臂膀。當月光照
亮她胸部柔和的曲線時,不禁深深顫抖起來。
這一晚的記憶將一輩子存在他心底。他懷疑下個星期她是否還會記得他,除非是懷
著惱怒和憤慨吧!他緊抿著雙唇,走向門去。
喬琪亞在睡眠中動動身子,發出輕柔的一聲抗議,額頭蹙起,她的睡眠一時受到恐
慌和擔憂,受到沉重的感情上的失落和痛苦的干擾;然而後來濃濃的睡意又支配著她,
而她感激地又陷入沉睡中,她需要藉睡眠遺忘一切。
米奇在屋外看了小屋最後一眼,然後驅車離去。
※ ※ ※
在廚房的桌子上有一張他留下來的字條,說明他在倫敦有事,說他認為從他倆的觀
點來看,結束是最好的安排。
她不用歸還已經付給她的租金,字條上寫道,他祝她未來一切順利。他沒留下未來
的地址。
第七章
面對自己,最是困難。昨夜發生的車,難道只是即興式的脫軌嗎?「事實」如褪去
一層層外皮漸白千層樹,等待喬琪亞去檢視、去發掘……
喬琪亞不想醒來,她非常清楚,一旦她讓意識潛入她舒適的睡眠之毯裡,等著她的
將是悲慘的黑洞。然而已經太遲了。
她已經察覺到窗外的晨鳥叫聲和瀉進房裡的陽光,這兩樣似乎都與她的情緒很不搭
調。
不該有任何鳥鳴。不該有任何陽光照耀。相反的,這一天應該反映她的情緒,天空
灰暗,昏沉得甚至連一場雨也洗刷不了。
梅姨死了;她的內心直到現在才接受這個現實。她打了個冷顫,閉起眼睛,一幕幕
心靈影像在她腦海裡掠過:梅姨躺在療養院病床上,擁抱著她,跟她談話,失去意識,
然後,就在過世之前,短暫迴光返照。她擠擠眼緊閉起來。一些不同的影像出現在記憶
中,她猛然全身緊張起來……,跟她長守梅姨病榻無關的影像,一定純粹只是幻想……,
一些不可能是真實的影像,然而她的感官又正在告訴她,是真實的沒錯。
她在床上坐直身子,在她醒悟到自己全身赤裸時,震驚得喘了一大口氣。猛然移動
身子,她的肌肉再度緊繃,身體感到微痛。毛巾布浴袍折疊整齊擺在窗邊一把椅子上,
看到它令她一時以為一切正常。折疊得那麼整齊表示不可能如她的感官似乎在暗示的那
般,曾經被激情、放縱地脫掉,然而,轉頭望向關著的臥室門時,她看見了她旁邊另一
個枕頭的凹痕,她伸手去撫摸時,手指顫抖,發皺的枕頭套和床單微微散發出她立即辦
認出來的男性香皂和古龍水味。
那麼,是真的了?她和傅米奇昨晚成了一對情人?她纏著他,拜託和乞求他的撫摸、
他的親吻……他的身體……?
她從喉嚨底部發出驚駭的否認聲,拒絕承認她的心智不讓她否認的事實。
不顧她極力抗拒,她的記憶為她喚起昨夜的片斷言語,各種感覺……愛撫,愈來愈
令她驚駭、自責。
而她無法責怪他……甚至無法騙自己說是他的錯,說他們之所以成了一對情人是由
於他的煽動或甚至他的慾望。不,她是那個該……
喬琪亞很不舒服地打起冷顫,清楚地記起她對他說過的話,她所作的懇求……
她撫摸他的樣子;甚至在回想時,她仍然幾乎完全無法理解她真的有那樣的行為。
看來似乎那麼陌生,那麼……那麼難以相信。本可能是真的。然而她又知道是真的。
她到底怎麼啦?為什麼她會有如此完全不合她個性的行為?她不情願地想起了他給她的
快感,她自己強烈的慾望,渴望撫摸他……愛他,不禁畏縮起來。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她幾乎完全不瞭解他……甚至不喜歡他……可是又在性方面,以一種她甚至做
夢都從來未想過自己能夠的方式與他相互感應。
她深深責怪自己缺乏自制力,一股自我厭惡感令她全身一陣顱抖。居然在目睹梅姨
去世之後,那麼短的時間之內就有那樣的行為……,她感到強烈的反胃,推開被單,沖
進浴室裡。
十分鐘之後,凝視著鏡中蓬頭散髮的自己,她壓制住內心自我厭惡之聲。她扭開水
龍頭,踏入浴缸,讓蓮蓬頭冰冷的水沖刷她的身體,彷彿這樣可以沖刷掉她對昨夜的記
憶。
不,她無法責怪傅米奇,她在穿衣服時陰鬱地告訴自己。他只是接受她所提供的……
再說,為什麼不?男人就是那樣,不是嗎?至少有些男人是……雖然……她蹙起眉頭,
咬住下唇。如果要她評斷,她會認為傅米奇不是那種會輕易屈服於肉慾之下的男人。她
一直認為他比較自製、比較……比較有辨別力,而且他夠明白地表示過他對她的看法……
以及他所謂的她與有婦之夫情人的關係。
她的嘴角浮現苦笑。她只有過一個情人。她閉上眼睛,身體有點搖晃,想起她是多
麼激情地鼓勵米奇跟她做愛……儘管她缺乏經驗,缺乏實際知識,不知道為什麼她還是
知道……縱使他是她真正的第一個情人,但是她的肉體那麼熱切,那麼熟練地要他、迎
合他,使得一般認為女人初次接觸完整的性經驗所該有的矜持、羞怯、緊張成了笑話一
樁。
幸好這時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她看過窗外,知道米奇的車子不見了。她真不知道
她未來怎麼能夠面對他。昨晚發生的事顯然是某種精神錯亂,因梅姨去世而起的某種反
應;這是她所能找到的唯一合理解釋,否則她的行為實在無法解釋。但是他……米奇會
相信嗎?甚至他會在乎是什麼驅動她嗎?他會……?
她蹙眉走進廚房,看見折疊豎立在桌子上的字條。
甚至在她打開之前,她就已警覺到字條可能會有的內容。她迅速看完,把它丟在桌
子上,彷彿它會燙人一般。當她領會出那簡短、客氣的字條的言外之意時,臉上不禁一
陣紅一陣白。
她令他感到厭惡……她的行為令他感到噁心。為什麼不?她自己就有同樣的感覺。
難怪他決定離開,難怪……她顫抖起來,再度拿起字條,心不在焉地展開。他的字跡清
晰美觀。她發現自己正盯著他的簽名,貪婪地吸收,用指尖撫摸,如同昨晚她沿著他的
大腿內側一條性愛之路撫摸過去一般……,然而他的字條內容不但未令她感到放心,反
而令她感到……感到失落、遭遺棄和拒絕,就像昨晚梅姨去世時她所感受到的一樣。她
微微打了個冷顫。然而那是愚蠢的,不可能的……傅米奇對她沒什麼意義……,事實上
是完全無意義。她幾乎完全不瞭解他……
事與願違,一幕幕他的小小影像在她腦海裡掠過,無情地一再提醒她實際上她是多
麼瞭解他:例如,他走路的樣子,他眼神的變化,他挪動身子的樣子……他身體的氣味,
嘗起來的味道,以及摸起來的感覺。
肉體上的瞭解,她嘲笑自己。這毫無意義。
然而她對他的瞭解不只是肉體上的;比這深入多了。他有同情心、關愛別人。
他對生命有強烈、很堅定的看法。反諷的是,跟她自己的看法很相近。像他一樣,
她相信兩人必須努力維持關係的健康、活躍……一旦對另一個人許下承諾,就要一輩子
信守,不是只在性吸引力維持不墜的期間信守而已;然而昨天晚上……
電話鈐聲響起,憐憫地切斷她痛苦的檢驗,然而當她走過去接聽,認出療養院修女
的聲音時,她感到非常苦悶、失望,彷彿她原本希望打電話來的是另外一個人……彷彿
她原本在期侍、渴望一個男人的聲音。
抱歉打擾了她,修女說,但是有一些手續要辦,一些事要做。
喬琪亞顫抖著聽她說,感激她溫柔的勸告和建議。葬禮將會很平靜,她們在當地認
識的人很少,而在她生長的那個忙碌的城郊地區,人們來來往往的,她阿姨又一向是個
非常不喜歡跟人家打交道的人。
這個小鎮以擁有一座古老的教堂和附隨的傳統墓園自豪,喬琪亞知道她阿姨希望能
安葬在那裡,接下去的幾天在痛苦眩惑中過去;辦一些事,做一些安排,讓她保持忙碌、
腦子無暇他想。然而,儘管如此,她的失落、痛苦還是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