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在他和他太太的床上做愛?這樣做會讓某些男人性亢奮……還有某些女人……」
他不屑的語氣令喬琪亞全身皮膚發癢。他是不是真的以為……是不是在暗示……?
「不管你們倆昨晚發生了什麼事,顯然他今天早上迫不及待地擺脫了你。算不上什
麼浪漫的情人……不過話說回來,已婚的男人很少是。他們擔當不起。」
喬琪亞聽夠了。他完全無稽的指控,加上一整個晚上的創傷令她完全失去了自制,
她的情緒洶湧澎湃,令她憤恨地大叫。
「你知道什麼?你懂什麼?你有什麼權利批判我……譴責我?」
她驚嚇地感覺到淚水在刺激著她的眼睛,知道如果她不恢復自制,她會完全崩潰。
這是她目前最不想面對的事。她需要寧靜、獨處、睡眠……她正在激烈顫抖,她發現,
她的神經緊繃。全身十分緊張,只要再有一點點刺激,她馬上會崩潰。她十分震驚地發
現,她想要開口對他尖叫,一直尖叫到一切都消失……不再有痛苦、憤怒、怨恨、苦悶……
什麼都沒有。
「真的值得嗎?」她聽見米奇尖銳地問道。「你真的喜歡嗎?明知道他在欺騙另一
個人跟你在一起,欺騙一個他曾經發誓要愛的女人,就像他有一天也會欺騙你一樣?你
是個聰慧的女人。難道你真的不能超脫現在看到未來……難道你不瞭解……?」
喬琪亞受夠了。
「我瞭解你沒有權利像這樣對我說話,」她聲音嘶啞地告欣他。
她覺得像醉了一樣,心智茫然,思路遲緩阻塞,幾乎無法作任何合理的思考。
「順便告欣你……」她中斷下來,聲音隨著情緒擺盪中止,想著她如何渡過那個夜
晚,他指責她窩在他所謂的情人的懷裡,在他和他太太的床上的那個夜晚,知道她沒有
辦法告訴他實情。
她感到一陣昏眩欲嘔,不得不用手抵住流理台撐住自己。她只想自己一個人獨處,
試著休息,好在危機來臨,在她梅姨生命最後的時刻來到時,有精力可以支撐渡過。
「你到底在這裡幹什麼?」她搖搖晃晃地問道。「我以為你已經去上班了。」
她看到他繃起臉冷冷地說,「是的,我相信你一定以為。我想,你大概從未想到,
我可能為你擔心,當我回來發現你的車子不見了……你不見了……」才瞭解他從她的話
所得到的結論。
喬琪亞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看著他。他是不是試圖告訴她,今天早上他延遲出門時
間是因為替她擔心?這真荒謬……不可能。
「我不相信,」她對他的話起了本能的反應,堅定地告訴他。
「是的,我不認為你會相信,」他尖酸地同意說。「不過無論如何這恰好是真的。
然而,既然你回來……」他猛然掀起外套袖子瞄一眼腕表。不知道為什麼,這個非常男
性的小動作令她胃部突然傾斜,全身虛軟。她模模模糊糊意識到,他說什麼得在倫敦一
兩天,週末左右才會回來,不過她急於獨處,到後來他走了以後才瞭解他到底說了些什
麼。一確定他已走了,她便搖搖晃晃地上樓,看到鏡子裡自己的影像,厭惡地作了個苦
相。
她看起來很可怕,眼部的化妝被淚水破壞得一塌糊塗,一條一條斑斑駁駁,臉蒼白
腫脹,頭髮散亂不整,衣服皺得好像合衣睡過。難怪他會以為……
她開始打起寒顫,雙臂起了雞皮疙瘩,她環抱著自己,試圖保暖。
為什麼他那樣攻擊她,用那麼凶暴的語言,令她覺得他的斥責就像一記記拳頭落在
她身上一樣?她以前從未受人輕視過,她從未想到可能會受輕視。他那麼具批判性,那
麼輕蔑………那麼……那麼怨恨……然而不管他把她想作什麼,卻仍然關心到等到她回
家……確定她安全無事。
她坐在床上,心中充滿了不相連貫的奇怪想法。他一直在替她擔心……不管他對她
的一切想法,他是在替她擔心。他關心……
她的喉頭一陣哽咽。不是因為他,她迅速向自己保證……不,她的情緒起伏不是因
為傅米奇,純粹是她為梅姨擔心的結果。這就是令她這麼脆弱,這麼……這麼容易與他
人……與他的想法和感情相互感應的原因。他錯了,但他不可能知道……
他對她說的那些話既殘酷又不公正,然而即使他說了那些話,她仍然感到他真正的
憤怒,他真正的不屑,不是衝著她,而是針對她的伴侶,他所謂的她的情夫。
她到底怎麼啦?她疲倦地自問。為什麼她要讓自己瞭解他的觀點,對他有這麼同情、
這麼危險的反應?她當時夠憤怒的了,憤怒得……如果不是感到身體很虛,她可能當場
就報復打他。她認知到自己的情緒已不穩定到危險的地步,不禁震驚得打了個寒顫。
忘掉他,她在脫衣服時告訴自己。忘掉他。你有更重要的事要擔心……遠比這更重
要的事。
第六章
生命的交替,在如歌之行板中,像四季一般自然地運轉。然而對親愛的人來說,仍
是烈火的考驗。喬琪亞在重重刺激之下,堅強的生命力仍勉力想衝破情境,作一隻尋求
重生的火鳳凰。
有兩天左右的時間,喬琪亞覺得她阿姨似乎奇跡似的振作起來,似乎要開始復原一
般,然後到第三天,當喬琪亞離開她床邊回家去休息時,電話響起,把她從精疲力竭的
沉睡中喚醒。
她甚至在接聽之前就直覺地知道是療養院打來的。十分鐘之內她已穿好衣服上路到
她阿姨床邊去,一路提醒自已,不要因為心神不集中出車禍誤了大事。
她陰鬱地想著,如果傅米奇在她不在時回去,一定又會認為她跟她的情夫過夜。
傅米奇,她到底在幹什麼,怎麼讓他在她需要把一切精力、心神集中在她阿姨和未
來的事上時,進入她的心思中?
當她接近療養院時她的胃開始翻騰。死亡作為一個概念就夠難以面對了,更何況是
真的死亡……她猛打寒顫。她非常害怕,她承認,害怕讓她阿姨失望,也為自己感到害
怕。她從未見過死亡,想到要親眼目睹她心愛的梅姨……
當她抵達療養院發現她阿姨意識清醒、頭腦清晰時,不禁鬆了一口氣,雖然她阿姨
看起來確實虛弱得令人心碎。「如果你要我們之中一個人陪你,或如果你有任何需要我
們……」修女陪她走到她阿姨床邊時溫柔地告訴她。
喬琪亞默默地搖頭,在她阿姨身邊坐下來,伸手握住她阿姨擱在被單外瘦得幾乎只
剩下骨頭的手。
令人驚奇的是,梅姨一臉微笑,兩眼充滿了愛和確信。儘管決心不流淚,喬琪亞還
是感覺到她自己兩眼充滿著淚水。為她自己而流的淚水,她堅定地告訴自己,不是為梅
姨。梅姨那麼平靜,那麼祥和自在,為她而哭幾乎等於侮辱了她的勇敢……。
「不,喬琪亞,不要,」她阿姨在她試圖掩飾自己的淚水時,輕柔地斥責她。
「沒有必要對我掩飾你的感情。我自己也有點想哭。我還有很多事想做……。比如
說,那些玫瑰。我想要看你結婚……抱你的孩子,可是同時我又感到……我又感覺到一
種喜悅……寧靜與祥和。」她脆弱的手指在喬琪亞的手中握緊。「我不怕死,喬琪亞,
雖然我承認有好幾次我一直在怕我死的樣子,但是現在我不怕了。沒有痛苦,沒有恐懼……」
喬琪亞猛嚥口水,從工作人員所告訴她的得知,他們已給了她阿姨足夠的藥滅輕她
肉體的痛苦,同時又讓她保持清醒,雖然修女警告過喬琪亞,她阿姨會時而清醒時而昏
迷,可能有時候不認得她,或是將她和別人搞混,一直到她去世為止。
「臨死的人想像他們能看見某個很親近,也許已經死去很久的人,並不是什麼不尋
常的事,所以如果你阿姨也這樣,你不要嚇著了,」修女警告她。
她阿姨想談話,雖然喬琪亞想對她大叫不要這樣,要保存體力,但她還是忍住,告
訴自己,現在必須以她阿姨而不是她自己的需要為第一優先。梅姨的生命力慢慢地消失,
喬琪亞握著的她的手冰冷得嚇人,只有當她的藍眼睛望向喬琪亞時,眼中的慧光才顥示
出生命還在她體內燃燒。
她一度衝破聚集的陰影,像個逃離黑暗的小孩,聲音出人意料的強,哀求道:
「抱住我,喬琪亞……我好害怕……」
然後,當喬琪亞壓抑住自己的苦悶,緊緊抱住她時,她的臉又幾乎立即充滿了一片
明亮、祥和。令人毛骨悚然地,梅姨的視線好像超越她,焦點落在她自己無法看見的某
人或某樣東西上。
病房裡一片昏暗。下午時光早已轉成傍晚,而傍晚也已轉成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