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德威笑了笑,這種時候,開這點玩笑就夠了。他問:「看來,你的計劃得改變了吧?」
「你怎麼知道?」袁德芳苦笑,有種被人看清底細,自己還不曉得的感覺。
「你當然會有計劃,否則怎麼敢貿然帶走公主。」史德威笑說,「只可惜被邢萬紫這麼一鬧,除非你會飛天遁地,否則逃不出金陵。」
「真倒霉!」袁德芳氣得歎息。
史德威幾乎要忍不住大笑。
「不過,你既然知道她要來鬧,怎麼不想辦法攔住她?」他怪起史德威。
「誰教你也不先打聲招呼,就自己硬闖起來。」
他們好歹也瞭解彼此的為人,史德威就知道他一定會去救公主,所以監視好幾天,想等他有需要時再伸援手,可沒想到今夜才見到袁德芳進馬府,沒多久邢萬紫也跑進去,說實在話,邢萬紫的輕功鮮少有人比得上,他哪追得到?
「總之公主能平安無事就好。」
「謝謝你。」朱顏感動的說,她本來還以為沒有人關心她呢。
袁德芳決定不再隱瞞自己和她兩情相悅的實情,於是扶著她的腰,「東跑西跑了一整夜,你應該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朱顏搖頭,「我還不累。」
史德威終於看清他柔情的一面,心想,愛情是一件多麼奇妙的事,有如春暖之於冰霜。
輕柔的歎一口氣,袁德芳把她的頭按向自己的肩窩,「好吧,累了再跟我說一聲。」
朱顏高興的依偎著他,聽他們討論原先的計劃,和現在這種情況下其他可行的計策,沒多久,她就睡癱在他臂彎裡。
史德威指指屋內,袁德芳便將她抱進去,把她安置在一堆軟綢上,還算舒適,然後他們又到天井一角討論,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黑衣人飛身而下,她便是邢萬紫,令兩個大男人緊張萬分。
「你到底想幹麼?」袁德芳頭大的問。
「邢姑娘,這樣做對你究竟有什麼好處!」史德威擔憂的問她。
邢萬紫惱怒的反問:「要不然你們想怎樣?兩個打一個嗎?」
史德威見袁德芳隱忍著不敢發作,只好繼續說:「你又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呢?再怎樣,也等我們把公主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做計較。」
邢萬紫橫目挑眉,「誰要你來多嘴?哼!」她轉頭看一臉氣悶的袁德芳,「我問你,你當真喜歡那個小公主?」
這不是廢話嗎?袁德芳師成之後,從來沒有用暗器殺過人,頂多在肚子餓又沒別的東西吃時,才打幾隻鳥下來裡腹,而今他已經悄悄準備了,表情嚴肅的回答,「沒錯。」
邢萬紫不解的追問:「難道你完全不在乎殺父之仇?」
「這根本是兩件不相干的事。」
「怎麼不相干?她是那個爛皇帝的女兒!」
袁德芳捺著性子說:「你可不可以小聲點。」接著道:「就算她是那個爛皇帝的女兒又如何?」
「你……」
史德威見他們一問一答,像唱歌一樣,於是跟袁德芳說:「你乾脆把你的想法和感覺說出來,省得大家東猜西猜。」
袁德芳瞪他,「我偏喜歡這麼一問一答,怎樣!」
他搖頭,「世事不可能完全都能如你的意……」
朱顏半掩在門扉後,他們都在意到了,而且從她的表情看得出來,她已經醒了,且至少聽到兩三句對話。
「顏兒!」袁德芳皺著眉關切的喚一聲,但是不敢輕忽邢萬紫,因此沒有靠過去。
邢萬紫一聽他已經叫她那麼親熱和溫柔,雖然自己正站在他們之間,心底確確實實明白他們之間根本沒有自己容身之處。
既然被發現了,朱顏也就乾脆的走出來。她看著邢萬紫,原來就是她,比自己想像中還要漂亮,她還有她夢寐以求的英氣勃發——這才配得與他五湖四海遨遊的女英豪。
「顏兒,過來。」袁德芳不放心朱顏離邢萬紫那麼近。
朱顏卻不聽話,站在原地輕輕地說:「我都已經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
「你是袁大人的兒子。」
袁德芳觀察她臉上的幽怨,回想稍早她居然不肯跟他走,心下有些明白,很難去怪她胡思亂想。「好吧,既然你已經知道了,你是不是嫌棄我罪民的身份?」他面無表情的說。
「我沒有!」朱顏忙說,直撲他懷裡,「我從小就常聽母后說,是父皇錯殺忠臣,以致自毀長城,我一直記在心裡頭,我知道你是袁大人之子後,我只覺得很對不起你。」
袁德芳抱著她歎息,但是不知道為何而歎。是父親的冤情,還是朱顏的深情?
「我知道你心地好,不忍見我……可是,你真的不用為了守住那約定而為我的終身負責。」朱顏強顏歡笑的說,「最近我常聽你和萬紫姐姐的事,當時還很生氣、很難過,可是現在不會了,萬紫姐姐應該人很好,又有武功,以後你們可以連手行俠仗義。」
朱顏的聲音真誠得讓人聽不出半點虛假。
袁德芳抬眸看著邢萬紫不好意思的轉過身,這才偷偷收好暗器,然後滿眼笑意、滿心柔情的說:「你說完了沒有?」
朱顏聽不出他的喜怒哀樂,抬頭才見他的笑意、他的柔情,遂嬌嗔的說:「你笑什麼笑!」
邢萬紫不想再多聽他們繼續你儂我儂說下去,故打算提氣欲走,但卻被史德威留下。
「幹麼?」
史德威怕她因妒見恨,跑去跟馬家通風報信。
「怕我去跟那個混蛋說,是不是?」邢萬紫嗤之以鼻。
史德威搔搔腦袋,不敢直接指控,於是說:「不是的,我只是想……不知道邢姑娘願不願意幫忙他們?」
他可真會拗!邢萬紫又哼一聲,高傲的說:「你們不怕我因妒生恨,反而把他們賣了?」
袁德芳大膽的道:「本來怕,不過現在不怕了。」
「為什麼?」她反問。
「第一,你根本不屑與那種敗類沆瀣一氣,第二,你的氣量也沒那麼狹小。連朱顏都看得出來你是好人,我們怎麼會看不出來?」
「哼!知道就好。」
「那麼,你是願意幫忙他們嘍?」史德威問。
「廢話!要不然我幹麼覺不好好睡,跟著他們跑遍整個金陵?」言下之意,就是她整夜高來高去,竟是跟史德威目的一樣。
「可是你幹麼去馬府鬧那場騷亂?」袁德芳和史德威相當不解。
「哼!」邢萬紫又背過身,「還不是你東躲西藏的那麼迂迴,害我撞見了不該見的,才露了行蹤。」
「原來如此。」史德威忍住笑,原來,其實武功高強的女俠,也有嬌羞的一面。
「你們女人怎麼都那麼笨!」袁德芳嘟嚷著罵。
「哪裡笨!」邢萬紫抗議。
朱顏也很不舒服,只見她語重心長的歎息,「唉,一個笨蛋所能造成的傷害,可比一個自以為是的人所造成的傷害小多了。」
她說的是她父皇,但卻是袁德芳才剛領悟到的缺點。
亡羊補牢,有補救總比沒有好。
???
這家綢緞莊是史德威的親戚開的,因為比較接近史府,所以那一夜稍早,在袁德芳拉著朱顏東跑西跑時,馬府就已經查過了,所以那一夜他們得有機會喘息。
隔天一大早正好要出貨,袁德芳便把朱顏包進緞子裡,疊在布疋間,從西水門上船,順江而下,可以到揚州、鎮江、無錫甚至出海,任君選擇。
袁德芳喬裝改扮成船夫的幫手,很容易就混入人潮,不過,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反正公主沒現身,誰那麼麻煩真的替馬思賢找人,勞民傷財,再加上邢萬紫按照計劃,會故意和馬思賢起衝突,把目光拉開。
「你打算往南還是往北?」史德威趕到長江轉過八卦洲那個地方等他們,好向他們告別,順便塞點銀子給他。
袁德芳不敢跟他說實話,怕一時之間說不清那麼許多恩怨情仇,怕他與豪格的情誼破壞他跟史德威的交情。
幸虧高傑和邢千紅沒把那件事告訴邢萬紫,否則袁德芳可不只是替他父親戴通敵罪,而是他自己有通敵罪。
史德威不知他的顧慮,便誠懇的說:「其實南方不見得比較安定,或許你應該帶公主回直隸,找個地方隱姓埋名。唉,說句大逆不道的話,如果大家還這麼營私謀利下去,就算清兵不打下來,也會自相殘殺殆盡。」
「我……」袁德芳欲言又止。
史德威笑道:「算了,你的心事那麼多,錯綜複雜得很,我一時之間也聽不懂,不如等以後吧。」
袁德芳握住他的手,相別,從此隔音塵,如今成了異鄉人,相見更無因。
???
在長江出海口,袁德芳望著眼前一片浩瀚無涯的藍天碧海,朱顏興奮了好一陣子,因為第一次看見大海。
「勢鎮江洋,潮湧銀山魚入穴。威寧瑤海,波翻雪浪蜃離淵。」朱顏念著念著,忽然回頭問他,「芳哥哥,你想海外是否真有一座花果仙島?」不等他回答,她又自顧自地幻想仙山奇境,「丹崖怪石,削壁奇峰。丹崖上,綵鳳雙鳴;削壁前,麒麟獨臥。峰頭時聽錦雞鳴,石窟每觀龍出入。林中有壽鹿仙狐,樹上有靈禽玄鶴。瑤草奇花不謝,青松翠柏長春。仙桃長結果,修竹每留雲。一條澗壑籐蘿密,四面原堤草色新。正是百川會處摯天柱,萬劫無移大地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