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千紅突然問:「那麼說來,整個金陵除了我們夫妻倆,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世?」
袁德芳不確定她這麼說算不算要脅,但有時候,不賭點運氣也不行,便笑說:「我本來就是個無名小卒。」
高傑追問:「連史大人也不知道?」
袁德芳搖頭,「我希望大哥、大嫂能替我守住這件事。」
邢千紅馬上說:「這是當然的事。」
「多謝大哥、大嫂。」袁德芳站起來敬他們一杯酒。
「自家兄弟,還客氣什麼?」高傑也乾掉一杯。
邢千紅不讓鬚眉的也乾了一杯,然後道:「總之,你就把這裡當成是自己的家,來便來、去便去,高大哥,你說是不是!」
高傑豈有反對的道理,「當然。德芳,你就先住到我這裡來吧!史大人雖然是好人,但終究是個外人,不像我們這般親近,住在我這兒,你也可以減少不少顧忌。」
邢千紅見他好像頗猶豫,便開玩笑的試探,「怎麼?你已經把我們當外人了?」
袁德芳忙說:「大嫂千萬別誤會。一來我已經被馬士英認定是史可法身邊的人,若是又住到你這邊來,恐怕會節外生枝,二來我正打算趁著沒事,想回廣西掃墓。」
袁崇煥原籍廣西,死後由忠僕冒死收屍歸葬老家,袁德芳成年後一身武藝,每年都會回去祭祖,今年開春接二連三發生許多意外,到現在他都還沒回去過。
高傑和邢千紅一再想拉攏他,卻都落空,而他的理由還真讓人難以反對。
高傑所領的子弟兵全是當時跟李自成闖天下時的舊部,歸附朝廷後,他也跟大部份的人一樣,佔地為王,而大家都知道,跟史可法攀關係是撈不到什麼油水的。
「好吧,就隨便你吧。」高傑不太高興的說。
「噯!」邢千紅拉了他一下,「你這做大哥的,這麼沒氣量!不過是件小事不順你的意,就氣了。德芳,別理他,咱們來乾一杯。」
袁德芳才不敢那麼大意,隨便惹人家不高興,茲事體大,說不定還得請他們幫忙帶走朱顏。
「高大哥,說句老實話,我又何嘗願意如此東躲西藏,像只見不得人的鼠輩?」袁德芳情悲意切的說:「先父沉冤未雪,我也盼望有朝一日能有機會做出一番大事,就算不能洗淨先父的冤情,德芳載罪立功,多少也能借此光耀門霉,以慰先父在天之靈。」
他的悲情委委道來,令高傑哪好意思再生氣。
邢千紅從以前就覺得他的嘻皮笑臉都只是裝出來的,而他的內心有多少苦處,誰人知?卻是羅敷有夫,再心疼,也只能長歎一聲,「唉!虧你還稱作哥哥,一點也不體諒人家的難處,還不快向德芳道歉!德芳,你也知道你高大哥是個粗人,你可別放在心上。」
高傑那股氣還沒發,便又遷怒到邢千紅對袁德芳的溫柔上去了,「德芳,你也知道我是個粗人,生來一根直腸子,沒那麼多百折千轉,話都只在嘴上說說而已,你真的可別放在心上!」
他不是不知道邢千紅當年在跟他之前,對袁德芳有意,只是一直假裝不知道而已。
真是剪不斷,理還亂。這便是袁德芳一向都裝作不懂或輕狂不在乎的原因,自古多情空留餘恨,不如淡薄一點。為免高傑醋意更深,他神色嚴謹的專對高傑一人說:子同大哥,袁某不才,又放浪不羈,但是絕對不會做出有損先父遺風的事,等我回鄉掃墓之後,希望高大哥還願意給我機會表現。」
他的意思是告訴高傑,他是不會做出奪人所愛的事,而且等他掃完墓,或許還會再回來投靠他。
高傑尚不至於笨到聽不懂,看在他是個人才,又是俠義之輩,便豪爽的不再疑忌他,大笑兩聲,「哈!哈!德芳,哥哥我為了表示誠意,先罰三杯酒。」
邢千紅早就明白了,笑了笑,大家一切盡在不言中。
袁德芳可暗吁口氣,果然情之一字,千千萬萬招惹不得,瞧他為了實現對朱顏的承諾,費盡心思的跟這一大群好人、壞人周旋,一個不小心,恐怕真的會鬧得自己到處都難做人。
袁德芳走後,邢千紅若有所思的整理杯盤,高傑看她如此,還是覺得很不是滋味,為顯示所有權的抱住她,親吻撫摸。
「哎呀!你幹麼?」
「我們是夫妻,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對?」
「時間不對,地點不對。」邢千紅瞅了他一眼,做了那麼多年的夫妻,哪裡不明白他的心思,笑著揶揄他,「沒想到你也是一罈醋。」
高傑不悅的推開她,「你當我真不知道你以前喜歡他。」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哼!我看你熱情依然不減當年。」
「唉!那又如何?咱們的兒子都那麼大了,難不成我還會拋了你們父子,再去倒追他?」邢千紅頓了下才又繼續說:「我對他這麼好,還不都是為了你。」
高傑不解的看她。
「你不是很想拉攏他?德芳這個人其實外冷內熱,你要是真心對他好,他絕對不會把你給忘了。」
他聽了也覺得有道理。
「可是他終歸是個浮雲遊子,說走就走,有時候也是很絕情,可不是一般的小恩小惠就能打得動他。」
高傑看她笑得挺有主意的,便問:「你不會是要去引誘他,逼他……」
邢千紅捶他一記,罵道:「死相!你還真把我當成人盡可夫的女人嗎?」
他笑說:「我是在逗你,難道你看不出來嗎?」
笑了笑,她是多情,但可不濫情,跟高傑做夫妻那麼久了,又怎能不深情?
「我只是想,就算他再怎麼不受羈絆,那也是因為他沒有家人牽腸掛肚,要是有一天,讓他家有嬌妻兒女成群,就算他跑了,還是會再回來。」
高傑聽了點點頭,忽然想到一個人選,「萬紫!你是打算把你妹妹許配給他?」
「肥水不落外人田嘛。」
高傑頗覺有趣的大笑,「他們兩個倒是絕配,都是一般的桀驚不馴,我看,也只有像德芳這樣的人品,才能治得了萬紫。」
邢千紅想到那個已年過二十,卻兀自眼高於頂,還找不到婆家的妹妹,真是有些無可奈何。
「如果真能撮合這段姻緣,那真是皆大歡喜!」
當然,只有他們高家才皆大歡喜,袁德芳卻忙死了,又要向支德威辭行,又要去跟朱顏告別,這一去除了真的回鄉掃墓外,另一個原因是為了帶走朱顏後何去何從先預作準備,總不能又帶她去北京。
可是真的很麻煩,如果是從前,無論何方,都是他會走的方向。
???
當他又三更半夜出現在自己的床邊時,朱顏沒被他嚇到,好像自己一直醒著等他來一般,愉快的伸直雙臂摟住他的脖子。
袁德芳歎口氣,也不掙扎,靜靜的和她貼著臉,鼻中淨是她身上所散發的幽香,不由自主親吻起她柔滑細緻的脖子,好像那裡沾了香甜的糖蜜般舔吮。
朱顏忍不住輕喘,才嚶嚀一聲,他的唇便蓋上來,好像是為了不讓她發出聲音,卻反而使她呻吟得更厲害。
一個男人最大的容忍限度在哪裡?袁德芳只知道若是聽任這把火延燒下去,恐怕他就走不了。
「顏兒……」硬拉開身體,望著她一臉的迷情蕩漾。多虧他超凡入聖的意志力,否則又要一頭栽下去。「顏兒,聽我說……」說著,又忍不住親她一下,才認真的直起身子,並將她保持在一臂之外的距離。
朱顏還有些迷惘,不是很清楚剛剛發生什麼事?
「顏兒,我……」忽然間,覺得捨不下她,那個走字,他說不出口。
眨眨水靈的雙眸,朱顏臉上綻出微笑,還在想剛才那非常奇妙的感受。
袁德芳下定決心說:「顏兒,我要離開金陵一陣子,我不在的時候……」
「你要走?!」朱顏打斷他的話,緊張的將雙臂伸向他,「你又要丟下我了?!」
「你聽我說,顏兒……」
朱顏撲進他的懷裡,哭著說:「不管!我也要跟你一起走!」
「顏兒!」袁德芳發現她的眼淚竟已經開始讓他還沒離開便牽掛起來,將她緊摟住,貼著她的頭道:「別哭了,顏兒,你再哭下去,會把我的心給哭碎了。」
他真不敢相信這種話竟會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要是豪格聽了……馬上會學了去跟大嫂說。
朱顏聽了,心裡頭固然很甜蜜,但是猶自憂慮,「你從來都沒想要我,你總是在哄我,對不對?」
「我的公主……」
她不讓他哄,搗著他的嘴,認真的道:「我不是你的公主,我是你的顏兒。何新總是提醒我你是浪跡天涯的俠客,我要陪你到處流浪,我知道我可以的,就算是跟著你降清,我也願意!」
袁德芳拉開她的手,情生意動的輕呼,「顏兒……」
「別走!」她的臉上淚痕猶濕,新淚又湧,「這一次你要是又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