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等一行人過了長江後,氣候陡然一變,冷風呼嘯,刮到臉上跟刀割似的,馬車迎著風正路上吱嘎吱嘎緩緩前行,她便整日縮在馬車內不再露面了。
「真無聊!」瞅著青灰色簇新的車頂一眼,方玉兒喃喃自語。「要是有紫煙在就好了,至少有人可以鬥鬥嘴。」
啥?紫煙!她嚇了一跳,難不成她有自虐癖,要不然怎麼會想起紫煙?嗚……不過人家真的好想紫煙、還有大哥大嫂……她傻兮兮地坐在車上胡思亂想,不一會兒就淚眼汪汪。
這可怎麼得了,人還沒到長安就先想家了,往後還有整整一年要過耶!方玉兒連忙用手揉了揉鼻子,企圖讓自己振作些,可是……鼻頭好酸,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淚。
晶瑩的淚珠撲簌簌跌出眼眶,方玉兒趕緊從懷裡取出手帕,手帕素白,帶著股淡雅怡人的幽香,就像他一樣!
方玉兒心頭一顫。
算算離開杭州也有七、八天了,這些日子裡,蕭公子一直對她淡淡的,倒是他那兩個隨從劉爺和趙爺每天方姑娘長、方姑娘短的慇勤備至,一副對她很感興趣的樣子。
蕭公子喜歡她嗎?
這個問題她不知問過自己多少遍,可每次都沒有答案。不過,至少蕭公子不討厭她,這一點她倒是滿有信心的。
因為有好幾次,當她偷偷望向蕭公子時,也發現到他在靜靜地看著她,雖然她迅速躲開,可心裡卻漲滿欣喜和激盪之情。
眼中的淚花悄然隱去,一股灼人的忐忑在胸腔久久縈繞不去,她深吸幾口氣,撩起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的車簾。
她,情不自禁又想看蕭公子了。
突如其來的曠野之風迎面撲來,她還沒來得及看他一眼,就被寒風吹得打了個噴嚏。
隨行左右的劉峒和趙漢光急忙收住馬韁,關切的視線一齊投向她。「方姑娘,外面很冷,小心著涼了。」
也許被他們的對話牽動了某根神經,走在前面的蕭天逸雖然沒有說話,卻也回過頭來,目光靜靜凝在她臉上,帶著幾分探詢,幾分關心。
意識到他在看她,方玉兒彷彿觸電般似的,嬌俏的小臉不爭氣的紅了起來。她抿了抿唇,緊握車簾的手微微抖動,腦袋在片刻無法正常運作。
她假咳幾聲,然後努力地盯著劉峒和趙漢光張開了笑臉。「劉爺、趙爺,看你們騎馬好威風喔!」
他們騎馬都威風,那主子呢?劉峒和趙漢光相互對視一眼,就聽得方玉兒似乎喃喃自語地繼續嘀咕。「不知我有沒有機會也威風威風。」
「方姑娘你想騎馬?」劉峒和趙漢光好奇地問。
「是啊。」閃亮的黑眸溢出乞求的光芒,方玉兒剛想開口央求,不料蕭天逸卻皺起眉頭。「你會騎馬嗎?」
方玉兒愣了愣,還是不敢看向蕭天逸,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我從沒騎過,不過我可以學啊。」她信誓旦旦。「我保證是個好學生,我……」
「現在在趕路,沒工夫教你。」
「可是……一個人悶在車裡真的好無聊!」方玉兒僵了一下,無奈地縮回了腦袋。
瞟了眼不甘不願的她,蕭天逸忽然叫住了馬車。
怎麼了?劉峒和趙漢光不解地回頭,就見蕭天逸俐落地翻身下馬。「你們在前面帶路,我去陪方姑娘坐馬車。」
主子居然要陪方姑娘坐馬車引劉峒和趙漢光如被雷劈著似的一臉怪異。
「蕭、蕭、蕭公子……」
呆呆看著跨入馬車的蕭天逸,方玉兒的腦子裡一片空白,聲音像浮在半空中不太真切。
他盯著她看,沒有吭聲,唇邊卻有一抹笑意。
方玉兒渾身的汗毛敏感地立起,心臟更是停止跳動般,幾乎要昏厥過去。
蕭天逸泰然自若地坐到她對面,兩人靠得如此近,近得她都可以看出他眸裡的倒影,方玉兒心一驚,整個人往後仰,卻咚地一聲撞上了馬車車廂。
「你就這麼怕我?」探詢的目光緩緩投向她。
「不、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方玉兒垂下眼簾,卻依然可以感受到對面傳來的灼熱目光,她有些失措地挪了挪身子,汗珠不斷從額頭上淌下。支吾了半天後,總算找到個合適的話題。
「那天在南高峰……謝謝你了。」這些天一直沒機會單獨和他說話,今天鄭重向他致謝也是應該的。
「沒什麼,方姑娘不必放在心上。」蕭天逸好整以暇地向後一靠,湛然有神的眸光愈加深邃。
說來好笑,那日在南高峰,聽了她和她大哥那段令人啼笑皆非的對話後,他忽然有種想認識她的衝動。
她很特別,這些年他閱人無數,卻從未見過如此率性的女孩。要是小妹像她一樣該有多好……他歎息著,不禁黯然神傷。
所以,當她不小心滑落山崖時,驟然回神的他也跟著跳了下去,根本沒想過那山崖有多深。
當他在半空中張開雙臂抱住她時,他本能地把她護在胸前,緊緊的,生怕她受到一絲一毫傷害。
剛巧在下墜時,一株盤亙在峭壁深處的松枝出現在他眼前,他毫不遲疑地長臂一伸,抓住了它,並順勢騰身而起,藉著凹凸不平的山巖,回到山頂。
此時的她已經昏迷過去,軟軟地躺在他懷裡,晶瑩細緻的臉頰略顯蒼白,長扇般的睫毛下那雙細巧的眼眸微微合起,彷彿睡夢中的佳人。
他呵護地將她的衣袖拉起,又將散落在她面頰上的秀髮撥開。當他觸到她肌膚的那瞬間,他的心為之一震,一種莫名的眷戀湧上他的胸腔,他甚至奢望這片刻的溫柔唯他獨享。
驚詫於這種陌生而又強烈的感覺,一向沉穩內斂的他,趕忙將她交給她的哥哥後,便悄然離去。
他的人生不需要這種感情,他一直是這麼想的,卻不知從此之後,那抹嬌美的身影總在不經意間爬上他的心頭。
原以為這輩子不會再和她有任何交集,沒想到事隔十幾日,在孤山上,他竟然又見到了她。那時的她像一隻無助的小貓,孤零零一人坐在放鶴亭裡,傷心地哽咽著。
在她的眼角,他望見了結在睫毛邊緣上的水霧,瑩瑩然,淒淒然,竟比凝著的淚更動人,他的心在霎時間揪痛不已。
前些陣子,有關她的事在杭州城傳得沸沸揚揚,他那兩個隨從又喜歡把聽來的消息鉅細靡遺的向他稟報,所以,他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也知道她身邊發生的一切。
面對悲悲切切的她,他忽然明白自己的心意,他一點也不喜歡她哭泣的樣子,他喜歡她笑,喜歡看她天真無邪的開朗模樣。於是他破天荒的,做了件這輩子從沒做過的事——逗女孩子開心。
她笑了,略微赧紅的雙頰像早春盛開的桃花;她笑了,明媚的烏眸因漫天火花而綻滿耀眼光華,亮得攝去他的心魄。
他當場就決定要幫她,可怎麼幫?不能太突兀,又不想讓她覺得他在施恩,正在煩惱之際,她的二哥和三哥剛巧請他作客,他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如約前去。再見到她之後,又找了個大家都能接受的理由將她帶回長安。
表面上是為了小妹,不過他心底清楚明白,不就是為了她嗎?望著面前羞澀的人兒,他眼中的笑意更濃……
斜陽漸黯,向晚的西風,輕吟著撫過大地。霞光燦爛似錦,透過樹葉間的隙縫悄然灑落在地上,為蔥鬱的林間染上層層或濃、或淡、或淺、或深的夢幻色彩。可不知為什麼,即使是在春天,即使是滿目的青綠,林中卻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蕭素氣息。
方玉兒安安靜靜坐在在林間疾馳的馬車上,出神地望著窗外,表面上彷彿老僧入定,內心卻熱呼呼的。
四天了,她和蕭公子共乘一輛馬車已經四天了。
雖然蕭公子話還是不多,而且他大部分時候都做沉思狀,但每當他靜靜看著她時,總會讓她心頭大亂,六神無王,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擺。
不過,她和蕭公子的關係倒親近多了。
他會對她噓寒問暖,看她的眼神也不再清淡,而是充滿關切和憐愛,甚至會在下車前紆尊降貴地替她披上外衣,令她受寵若驚……
「看什麼呢,這麼認真?」清爽迷人的陽剛之氣悄悄竄入她的鼻端。
「沒、沒什麼。」唇畔亮出一抹羞澀笑容,方玉兒慌亂地收回視線。
將她的羞赧納入眼底,蕭天逸不覺莞爾,瞧著她的眼神帶著無限的憐愛。
他抬眼望向窗外,不想給她太多壓力,眼角餘光卻突然發現林中有異狀,天生的警覺讓他不由分說地抱住方玉兒凌空躍起,如閃電般從車廂裡破頂而出。
就在他離開車廂的那瞬間,只聽砰的一聲巨響,一團濃煙在他方才坐過的車廂內炸開。
「什麼人?敢暗箭傷人!?」走在前面的劉峒和趙漢光驟然變色,驚叫著亮出兵器,眨眼間便和一群湧出的黑衣人打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