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是她想也想不到能再相見的人,是夢嗎?作過太多相同的夢,竟也產生幻覺了嗎?
她眨眨眼,再次睜開,看清楚男人嚴厲冷酷的容顏後,驀地一陣心痛,閉上眼,淚水無聲地滑入枕巾。
「為什麼哭?」屠玡住攫她的肩,顯然被她的淚所激怒。
不容許她逃避,他掐緊了手,逼她面對他。
蝶依木然地看著他,一雙失神的大眼毫無焦距。「你來做什麼?」出口的是冰冷無溫度的語調。
她冷漠疏離的態度讓屠玡更加憤怒。
「你是故意的嗎?」瞇起眼,他惡狠狠地道。「故意把自己弄成這副要死不活的鬼模樣,是故意要讓我心軟?」
他暴戾的指控令她一怔,隨即她淡淡地綻放出一抹無奈的苦笑。
「我沒這樣想過,再說,你根本不會見我,我是死是活,與你何干?」
屠玡陰鷙著臉,語出譏誚:「心機夠重,懂得以退為進,你要我來看你,這不是稱了你的意了嗎?」
她困難地抬起眸子,看向他無情的眼,究竟他是怎麼看她的?
「怎麼了?」見她臉色忽地變為慘白,屠玡心一軟,忍不住伸出手想碰觸她。
「我沒事,單于請回吧!」
蝶依往後退開,縮在床角,低垂的眼對住自己的腹部,表感是閉鎖的。
屠玡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我是單于,整個匈奴國都是我的,我要來就來,要走就走,沒有人能左右我!」依然是不可理欲的霸道。
蝶依索性閉上眼,不理會他。
「看著我!」屠玡怒不可遏,不允許她逃避。「她們說你不吃東西,可惡!瞧你瘦成什麼樣子,這樣下去孩子會保不住的。」
孩子!?果然還是為了孩子!蝶依心頭一片冰冷。
她搖搖頭,綻出一抹哀絕的微笑。「別擔心,就算要死我也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他全身一震,駭然地察覺到她語氣中的決絕,一股不好的預感攫住了他。
「我不會讓你死的!你聽到沒有?」他用力抓緊她的頭,「我不准你離開我?」
她沒有回答,空茫的神情看不出一絲求生意志,屠玡衝動地將她抱在懷中,低嘎地喊道:「你是在懲罰我嗎?這是你的報復嗎?」
蝶依堅定地將他推開,「請回吧!單于,我想休息了。」
空虛的雙臂僵凝在空中,相擁片刻的溫香不見了,巨大的失落感向他襲來。他緊握雙拳,僵硬地退下床榻。
「你不會天真的以為,我真能跟你一輩子躲在那侷促且令人窒息的南方木屋內吧?我是屬於大漠的,我有我的土地、人民,他們需要我!」衝動說出口的,是懊惱的解釋。
蝶依沒有看他,盯著肚子的大眼湧上水霧。
「當時唯一能奪回王位的方法,就是解除瞞頓和我之間的心結,我不得不這麼做。」他再次心急的說道。
「你瞭解嗎?」捧起她的臉,他深沉的目光凝視著她;「其實有什麼差別呢?我還是單于,你依然是我的妻子,而且我們就要有孩子了,只要你願意,我們可以停止這一切痛苦的相互折磨,還是可以回到往日的恩愛。」這是他的極限了,恥於出口的感情,他再也忍不住地說了出來。
蝶依扯出一抹苦澀無比的笑。
他真的這麼認為嗎?
他已經在她和權位之間做出了選擇,甚至在瞞頓傷她時也能冷眼旁觀。臉頰上的疼痛早已淡去,那雙冷漠無情的男性眼眸永遠鐫刻在她心上。
真能回到過去嗎?
「請你回去吧!」蝶依疲憊地閉上眼,再也不去看他。
屠玡佇立片刻,深深望著她,最後終於轉身離去。
☆☆☆
那天過後,屠玡每天都會在蝶依的帳中待上好一陣子。
她不理會他,他也不在意,只是靜靜坐在一旁,用一雙深邃犀利的眼睛看著她。
看到她努力地吃下各種食物,全數嘔了出來,他會皺緊濃眉,像是壓抑著極大的痛苦。
夜晚,蝶依掙扎著從床榻上起身,困難地走出帳外,靠在柱子上仰望無垠的夜空。已經很久不曾走出帳外,癡重的肚子,壓得她連站立都感到全身酸疼。
今夜,不知怎地,她突然有股想看夜空的衝動。
冷風夾帶著沙塵灌進蝶依的肺裡,她輕咳了幾聲,怎麼也咳不出難以忍受的窒息感,她急促地喘息著,腹中的胎兒似乎感應到母親的不適,也劇烈地踢動起來。
許久之後,腹中的翻滾稍稍告歇,蝶依雙手支撐在帳沿,細細地喘息。
終於要走到盡頭了吧?仰望白色神秘的月光,蝶依忽然有了這樣的領悟……這樣痛苦、迷亂的一切,終於要結束了。
想到這裡,她的唇畔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釋然的笑靨。
「會著涼的。」背後突然響起低嗄的男聲。
她沒有回頭,知道來人是誰,依舊直視著月空。
「進帳幕去吧!」屠玡走到她身前,月光映照在他盈滿關切的眸中。
她垂下眼。「你怎麼來了?」這時候他應該在別的妻妾那裡。
他聽懂她話中的涵義,溫和的眼瞳轉為嚴肅。
「在你之後,我不曾和別的女人同房。」他以稍稍嚴厲的語氣說道。
聽著他奇異的告白,一抹暈紅爬上她蒼白的臉頰。
怎麼可能!她別過臉,緊咬著下唇。
「是真的,我和她們睡在一起,卻不想抱她們。」
他皺緊眉,再次強調。
他的話像一股熱流,靜靜融化了她冰凍已久的心,莫名的,一股熱氣湧上她的眼。
「進去吧!你冷得打顫了。」他克制自己想擁她入懷的衝動,只是伸手碰觸她冰涼的小手。
這次她沒有避開他,柔順地任他將自己的手握在他溫熱的大掌中。
「我想看看月亮,以後……可能沒有機會了……」她淡淡微笑道。
握住她的大掌驀地僵硬。「說什麼傻話?」他強烈地斥責著。
蝶依毫無畏懼地對上他嚴厲的眼,小手扶在他胸膛上,柔聲道:「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不要讓他因我的出身,而有陰影存在他心中。」
屠玡聽到這話只感到徹骨的寒冷——她在交代遺言。
「別說了!照顧兒子是你的責任,我不管!」他激動得捏緊她的手,面目變得扭曲。
蝶依無言,帶著一抹哀淒的微笑靜靜瞧著屠玡。
「我不會准許的!」他怨聲道,狠狠瞪著她。接著,他不顧她的反對,將她整個人騰空抱起,走入帳中。
「放我下來,我很重的!」她發出抗議。
「別吵!」他不耐煩地吼回去。
將蝶依放在床榻上,細細蓋好被子後,屠玡跟著爬上床,佔有性地圈住她瘦弱的身子。
一整夜,他不曾放開她……
第八章
這幾日,屠玡一直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單于!」
當小蠻匆匆忙忙奔到單于帳中,屠玡什麼也沒問,光看她臉上驚恐的表情,立刻全身僵直,丟下目瞪口呆的群臣,往外衝去。
「蝶依!」
燭光搖曳,她躺在床上痛苦、微弱地呻吟著,汗水浸濕了她毫無血色的臉。
屠玡心跳狂亂的奔至她身前,「蝶依,怎麼了?你……」第一次,鎮定的屠玡也慌亂得沒了頭緒。
「痛……」她只是吸著氣喊道,抱著肚子頻頻打顫。
「她要臨盆了,我叫產婆來了。」不知何時,瞞頓出現在他身後,隨他而來的還有一位中年婦人。
那婦人迅速且熟練地忙了起來。
屠玡怔怔地看她的手撫摸著蝶依龐大的肚子,並皺起眉來。
「我們出去吧!這兒就交給產婆好了。」瞞頓拍拍玡的肩,喚醒他的呆愣。
「不!我要留下來陪她。」回過神來的屠玡堅定地道。
女人生產哪有男人在場的道理?瞞頓正想勸服他,但當他對上屠玡眸中的堅決時,無語了。
算了!他是單于,他說了算。瞞頓搖搖頭,走出帳外。
☆☆☆
瞞頓走進帳中的時候,發現蝶依已經睡著了,屠玡在床邊趴伏著打瞌睡,一雙手還緊握著她的。
他走向他們,在見到蝶依時心痛得揪緊。
她的雙眼緊閉,就算在睡夢中,一雙細眉仍鎖得死緊。她臉上唯一的顏色是眼下的黑影,使她看來有如鬼魅一般,他曾見過她因懷孕與大哥的遺棄而憔悴削瘦的模樣,可是如今的她更令他心驚。
她在垂死邊緣——這個苦澀的認知徹底擊潰了他。
還記得初相見時那個充滿活力、俏麗可愛的年輕女孩,也只不過是短短一年的時間,成了眼前這個飽受痛苦摧殘的女人。他眨眨眼,抑回湧上眼眶的灼熱感。
蝶依的身子突然抽搐了一下,她發出一聲低沉的哀鳴,屠玡睜開眼,執起她的手湊到唇邊,卻嘗到她掐入手掌中所流下的血。
「蝶依,你覺得怎樣?」
屠玡沙啞而急切的聲音似乎從遠處飄來,她想尖叫,可是她做不到,痛楚的痙攣持續了太久……
一天、兩天或者更久,她已經沒有概念了,她的力氣正急速地流失當中,她知道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