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動了一下,她嚇得停下了動作,可他的呼吸規律,眼也沒睜開。
跟著她發現自己在描繪他總是吐出憤怒詞語的唇。
好怪,她像是曾經這麼做。
倏地又縮回了手,她疑惑的看著他,看著自己的手;指尖,仍殘留他唇瓣的觸感,真實又溫暖。
小手握成了拳,藏住了指頭,她輕咬著下唇,惶惑再度爬上心頭。
或許她真的認得他,或許她真的……欠了他……
輕蹙著秀眉,她凝望著眼前這張臉,認真的想了許久許久。
***
食物的香味讓他醒了過來。
幾乎是立即的,眼還沒睜,他就發現懷中已空。
心慌竄過胸口,他彈跳起身,卻在睜眼時,看見她跪坐在矮桌旁。
桌上擺放著一鍋清粥、一碟醬瓜、一碟豆乾,還有一碟淋著醬的白筍。
粥是熱的,還冒著輕煙。
他瞪著她和那一桌早餐,有絲錯愕。
「你睡得很沉,我想我應該會弄。」她怯怯地看著他,輕聲說。
的確,他睡得很沉,這些年他早巳忘了熟睡的滋味,卻在她身邊時,睡得連她起床了都不曉得。
他無語,不動,黑眸暗沉。
一室岑寂,她頗為尷尬,收回視線,低著頭喃喃道:「這些……我前幾天吃過,雖有些不知是什麼,可挺好吃的。你放心,我沒動什麼手腳,食材都是我請魍魎幫我弄來的……」
她越說越小聲,突然開始後悔自己衝動的舉動,可之前她只覺得這是好主意,畢竟當朋友比當敵人好,何況她或許真欠了他些什麼,更別提這人雖綁了她來,態度又惡劣,可說實在的在其他方面並未苛待她,不但吃得飽、穿得暖,還把屋子讓給她;今早在這附近晃了一圈後,她更確定他這幾天都是露宿森林裡,因為這兒除了這棟小屋,壓根沒有其他房舍。
所以,她才會想說,好好和他相處……
可他這反應……她是不是太唐突了?
不安的絞著手,她頭垂得越來越低,心裡忐忑不已,彷彿胃中突然冒出一顆沉甸甸的石頭。
就在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很愚蠢的時候,他突然盤腿坐了下來,拿起碗筷,二話不說的吃將起來。
她微訝的抬起頭,他沒有多看她一眼,只是沉默的吃著清粥小菜。
她看著他夾菜,看著他吃粥,看著他緩緩咀嚼著。
晨光灑進屋內,清粥白煙冉冉。
他吃了一口、又一口,胃中那顆沉甸甸的石頭化去,她鬆了口氣,也拿起碗筷,安靜的吃著。
屋外,鳥兒啁啾;屋裡,沒有交談聲,只偶爾傳來用餐的聲響。
湖上,霧漸漸散了。
***
在湖邊大石上找到了癱在那兒曬太陽的魍魎,他開口問:「白浪灘情況如何?」
魍魎見老大來了,跳坐起來,伸了個懶腰後回道:「那兒可熱鬧了,除了應龍之外,玄明和小金蛇也在那兒,還有一個苗女,我沒靠太近,所以不曉得他們全聚在那兒是在幹啥,不過沒打起來就是了。」
他皺了下眉頭,「那附近還有沒有其他人?」
「沒了。」魍魎搖晃著腦袋,自信滿滿的道:「要有的話我一定知道。」
他聞言低頭思索,想不通玄明和靈兒為何會和應龍在一起,是那苗女的關係嗎? 「老大,要不要我再去探探?」
他看了魍魎一眼,想了一下才道:「你避開應龍,找機會和玄明見個面,瞭解一下狀況。」
「知道。」魍魎點點頭,拿起籐蔓將長頭髮重新綁了起來。
「不要隨便輕舉妄動。」
「曉得啦。」魍魎邊說邊跳下大石,嘻皮笑臉的揮揮手,一眨眼人就不見了。
***
她開始煮飯後,他對她的態度,和緩了些。
攪拌著陶釜中的湯料,她其實對自己為何會煮這些東西更加納悶。
奇怪的是,她似乎真的知道該如何煮飯炒菜,還有生火。
特別是生火!
第一次煮飯生火時,她差點燒了自己,幸虧魍魎就在旁邊,及時淋了她一桶水,而她甚至還搞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直到魍魎告訴她,關於她應有的……異能。
到現在,她還是無法相信他所說的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卻又無法反駁,因為她依然不敢注視著那些飛舞的火焰。
火。
她有操控火的能力,那是魍魎所說的。
而那些紅艷艷的火舌,似乎的確和她的情緒相呼應,甚至有時超出她所能控制的範圍。
那股流竄在血液中的熟度讓她驚恐,她能感覺到它們只是暫時蟄伏著,等待著適當的時機奔竄而出。
她害怕極了,為了那股她所無法控制的火熱。
腳步聲從身後接近,她拉回神智,身子反射性的緊繃。
他從她身旁走過,將劈好的柴堆放在屋旁。
她看著他的背影,喚道:「吃飯了。」
他轉過身,走到擺滿了飯菜的桌旁盤腿席地而坐。
魃拿起湯碗從陶釜裡盛了一碗熱粥遞給他,他接過手,如同以往沉默地吃著,她也如同以往的看著。
碗中的粥很快就見了底,她自動再幫他盛了一碗,他伸手欲接,這回卻因為掌心上纏著的布條鬆脫,差點將那碗粥給翻了。
她微微一驚,雙手忙去扶碗,卻發現他左手掌心鬆脫的布條下,有著被燙傷的烙印,看來觸目驚心。
「你受傷了?」她慌張地放下手中捧著的碗,本能的便要查看他的手傷,一邊伸手往腰間探去,然後摸了兩下,她就僵住了。
她在幹嘛?她在……找什麼? 她臉色發白,一手還拉著他的手,另一手則僵在腰間。
她似乎認為自己能處理這燙傷,她甚至以為自己腰間有藥袋。
為什麼? 她既疑惑又迷惘地僵在當場,一句斥喝在耳邊爆裂。
滾開,我不需要大夫!
那聲怒喝之後,緊跟著瓷器碎裂聲。
滾--
隨著咆哮而來的,是一張凌空急速飛來,扯下了布幔的茶几。
她因為驚駭,鬆開了他的手,踉蹌退跌。
茶几沒有落下,地上也沒被扯落的布幔。
她捂著嘴,望著如常的景物,全身止不住發顫。
他坐在原地,看著她,烏黑的雙眼誨暗莫測。
「我……」她顫抖著開口,不想讓他以為她瘋了,可是開了口,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那些影像是如此真實,真實到她以為自己會被茶几打中。
撫著狂跳的心口,她慌亂顫聲二度嘗試,「抱……抱歉……我……我以為我……」
他沉默著,什麼也沒說,好半晌,才收回視線,拾起布條,重新纏回左手。
「不可……以……」見他又將那布條纏回去,她本能開口阻止,可之後又因不確定的遲疑而語音微弱。
他沒有理會她,只是自顧自的動作。
她終於忍不住,拋下心中的惶惑,匆匆靠了過去伸手阻止他,「不可以,別纏回--」
他冷不防抓住她伸過來的手,她駭了一下,聲一頓,抬眼看著他。
他一臉冷酷,她因為他的瞪眼而瑟縮,但仍鼓起勇氣,繼續道:「纏回去,只會讓傷口潰爛而已。」
他瞇了下眼,眼角因不知名的原因抽搐著。
他的神情教她莫名害怕,可不知為什麼,她就是不想讓他這樣失去一隻手,而且她很確定,如果她不阻止他,他這隻手再不處理,就算不殘也會廢掉;雖然她根本說不出自己為什麼懂,也不曉得她為什麼如此關心。
「拜託……」話出了口,她才曉得自己竟在求他,雖有些愕然,但她仍直視著他,半點也不後悔自己說了這兩個字,只是雙頰卻驀然火燙髮紅。
他聞言一震,看著她飛紅的容顏,眼神更加幽暗,久久,才出聲問了一句--
「為什麼?」
***
紅著臉、低著頭,軒轅魃小心翼翼地用湖水清洗他掌心的烙印。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但他仍是讓了步,讓她處理他的傷口,甚至沒問她為什麼知道該怎麼處理;她想,她原先該就懂得醫術,而且,他也曉得她懂。
只是,從那時起,他擾人的視線就沒離開過她。
他陪著她到森林採藥草,他幫著她將藥草搗成泥,從頭到尾,他沒再開過口,從頭到尾,他一雙眼一直看著,看得她都不敢抬頭,只因一張小臉不知為何而發紅髮燙。
她清洗他潰爛的傷口,將搗成泥的藥草敷在他掌心上,然後拿刀割下罩在衣袖上的一截白紗,覆在墨綠色的藥泥上,將患部及藥泥固定好。
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衣袖上,少了外罩的白紗,翠綠絲袖看來更加顯眼。
「白紗較透氣。」發現他在看,她收回手,不自在地抓著衣袖解釋著。
他沒有說什麼,只是轉身離開。
***
夕陽西下,月兒升起。
湖岸微風仍帶著些微的溫度。
瞪視著那迎風搖曳的蘆葦草,他的思緒雜亂無章。
他應該逼問她的,在她慌張退跌誤以為看到幻影的時候,他應該逼問她想起了什麼,可是他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問、沒有逼她,可當他看著她一臉以為自己神智錯亂的驚慌不安時,他就是沒有辦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