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貼近的距離太曖昧,唐宏升也發現情況不妙,隨即放開手說:「妳真的很笨。」
「是呀……」她沒有反駁餘地,她應該是唐家有史以來最笨的傭人吧!
他指的不是她的手藝,而是她的腦袋。「笨到被妳爸媽賣了,還替他們做牛做馬。」
「牛會耕田,馬會拉車,我什麼都不會……」她的胸口一陣悶痛,眨眨眼,剛才切洋蔥的淚滴似乎還沒流完。
在他想到要阻止自己之前,右手已自動撫上她的臉,將那顆晶瑩淚珠擦去。
她的眼睛微微睜大,嘴唇輕輕開啟,想說點什麼又不知該說什麼,為何他對她會有這份突來的溫柔?是否他有那麼一些些可能喜歡她?
「先把妳自己變成有用的人,否則別想叫我肯定妳。」他硬生生收回手,轉身離去,恨不得痛揍自己幾拳,幹麼做那種無聊舉動?大笨蛋!
雨馨靜靜目送他的背影,有點感傷也有點振奮。感傷的是她太笨、太沒用了,振奮的則是她仍有機會改變,不是嗎?
從大小姐變成女傭,或許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糟,或許能讓她找到自己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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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裡,楊雨馨除了學習做菜,還有另一份工作,就是替唐宏升洗衣,而且不准用洗衣機,全都要用雙手洗淨。
如果是襯衫、西服、長褲等,洗起來還算輕鬆,但一碰到他的「工作服」可就讓人昏倒。經過和土地相親相愛的勞動後,衣服上滿是汗水及泥土,尤其是牛仔褲和卡其褲,即使洗了三次仍有頑強污垢。
雨馨的雙手幾乎要殘廢了,可是她不能有任何怨言,萬一她表現不佳,唐宏升隨時會毀了他們楊家。更何況,她要證明自己是個「有用的人」,怎能輕易半途而廢?
週日,她在後院一個角落洗衣,彷彿三十年前的婦人,蹲坐在盆子旁邊,在洗衣板上搓洗衣服,然後晾在曬衣繩上,讓陽光輕輕吻幹這些衣服。
曾素月看了都覺不忍,送來一壺青草茶。「休息一下沒關係,別累壞了。」
「謝謝!」雨馨微笑回答,她並不覺得累,越是辛苦就越能減輕她的罪惡感,但願這麼做也能讓唐宏昇平息憤怒。
不知過了多久,太陽從日正當中走到西方山巒間,雨馨抬起頭擦擦汗,才發現唐宏升站在她面前,他似乎剛做完木工,身上都是木屑,還有汗滴掛在額上。
他怎會在這裡?是否她有什麼地方做錯了?
「先生……」她慌忙站起,忽然覺得頭暈眼花,原來是她蹲坐得太久,一時血液循環不過來。
唐宏升穩穩抱住她搖晃的身子,心中掠過一絲恐懼,難道他把她折磨得太過分了,讓她變得像落葉般虛弱?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深吸口氣,試著自己站穩。
他仍圈著她的腰身不放,感覺她瘦了不少,她到底有沒有好好吃飯?每次看到她都是在工作,從不需要休息似的。
在他懷中就像回到家,溫暖而安全,雨馨允許自己軟弱一分鐘,才以不確定的聲音說:「先生,我不要緊的……」
不遠處有幾個傭人在除草、施肥,現在他們的視線都飄過來了,而且……他的手好熱,他的呼吸好近,她覺得比剛才更暈眩。
唐宏升僵硬地放開手。「萬一妳生病了,還得花我的錢治療,不准妳隨便倒下。」
「我會努力保持健康,請先生放心。」說得也是,身為傭人就不該生病。
「怎麼樣?這些工作都是妳以前沒做過的吧?」他注意到盆中浸濕的衣服,最近他總故意弄得全身髒兮兮,就是為了讓她多吃點苦。
「是。」
「活著就得工作,欠債就得還債,妳應該很清楚。」
「是。」她的頭幾乎垂到胸前,無言以對。
媽的!唐宏升在心底咒罵,為何她一副小媳婦的模樣,顯得他像個冷血的債主?這本來就是她欠他的,他應該不需感到愧疚或同情啊!
可惜,他的眼光就是那麼銳利,發現她手上的破皮處,他立刻握起她的手問:「妳怎麼受傷了?」
「我沒受傷,只是……」
她話還沒說完,他已猜到原因,輕摸過她每根手指,越摸越是緊皺眉頭。「等一下我叫曾管家拿藥膏給妳。」
「謝謝先生。」如此親切的他,讓她忍不住幻想,他們之間存在的不只債務,還有一絲愛情的可能……
「讓妳搽藥膏,是要叫妳繼續工作。」他刻意撇清自己的用意。
「我知道。」不可以亂想,不可以期待,她最不該愛上的人就是他。
夕陽染紅了天空,也映照在她眼中,時而夢幻,時而迷離,彷彿有許多話盡在不言中,竟教他心頭一痛,只想將她抱入懷中。
不行!他沒時間浪費在這種無聊事上,因此他脫掉上衣,塞到她手裡,喝令道:「不准發呆,快給我洗乾淨!」
不等她回答,他就轉身離開,留下雨馨傻傻站在當場,抱著他汗濕的上衣,彷彿他的體溫也隨之傳來,太可怕了,她一定要盡快洗去這想法!
但是……由她親手洗好的衣服,最後將穿在他身上,不正是最微妙的親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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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楊雨馨總算從「幼兒園」畢業,獨立做出了一頓早餐,雖然只是些簡單小菜,對她來說卻是跨出了一大步。
「先生,請用早餐!這些都是我做的。」她無法隱藏內心喜悅,全都寫在眼底。
「是嗎?」唐宏升從經濟日報中抬起頭,注意到她傷痕纍纍的雙手,說明她在「修煉」過程中花了多少心力。
「是的,請您嘗嘗看。」她對自己的手藝不是很有信心,但是曾管家都說合格了,應該沒問題吧?
他端起碗筷,喝了兩口粥,就作出評論。「難吃。」
「抱歉,請再給我機會練習。」她早該料到了,他的標準超乎尋常的嚴格,不是她三兩下工夫就能過關。
她臉上的期待轉為失落,全被他看在眼裡,彷彿陽光突然被烏雲掩蓋,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黑暗中。
接著,他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就莫名其妙說出了這樣的話──
「既然勉強吃得下,我不會浪費食物。」
耶?他居然願意接受她?她呆了半晌,才回神說:「謝、謝謝……」
看他吃得乾淨徹底,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原來做菜給人吃這麼有成就感,如果可能,她真希望多為他做點什麼。
「請問先生……明天我也可以做早餐給您吃嗎?」這份想付出的心情,究竟是補償或是心動,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只要不比這更難吃,我應該都能忍受。」
「是!我會加油的!」她用力鞠躬,卻不小心撞到桌角,發出「砰!」的一聲。
「妳搞什麼?」他看她額頭紅了一塊,怎麼會有這麼傻的女人?做什麼都比別人遲鈍三倍,她能長大成人還真不容易。
「對不起,我……我有沒有撞壞桌子?」她怕自己又惹他生氣,這些傢俱都是祖先留下來的寶貝呢!
「撞得壞算妳厲害。」他從抽屜拿出一瓶紅花油,想都沒想就幫她搽上,順便揉捏幾下讓瘀血消散,以免她頂一顆紅蛋在額上。
雨馨呆呆站著讓他療傷,一時之間無法相信這事實。他的溫柔比洋蔥更具威力,教她想哭,視線都迷離了,內心深處有個地方在融化,就像花朵要盛開、鳥兒要歌唱,她阻止不了這情生意動。
「腦袋撞傻了是不是?」他忍不住捏捏她的臉頓,從白嫩轉為粉紅,多可愛的變化,不知她身上其它部位是否也一樣?
「不好意思,我馬上收拾。」她像只小兔子,跳開了兩步,低頭掩飾自己的羞怯,萬一被他看出她的動搖,只怕會換來一陣嘲笑。
若是女傭愛上男主人,或許有可能麻雀變鳳凰,但是欠錢的人愛上債主,那豈不是什麼都得賠上?人家還不一定要呢!
當她推著餐車離開,並不知他的眼光隨之移動,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
他發現自己陷入了從未有過的困境,當初復仇的快感不再,變成一種奇妙的牽掛,他非得想個辦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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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唐家有位貴客來訪。他腳穿馬靴、頭戴牛仔帽、腰間掛了支玩具槍,一副怪裡怪氣的模樣,曾管家卻放心地開門,因為那是唐宏升的高中同學,劉永翔。
他自組了一個工作室,涵蓋的範圍很廣,包括公關、設計、服裝、攝影,時常給唐宏升建議,要他多給客戶做點面子,才能賺得大把銀子。
唐宏升自己也不懂,為何他會跟這傢伙做朋友?兩人明明個性、觀念、品味都不一樣,卻能堅持十多年的友情,也算奇跡一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