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最前頭的是雪兒的那位朋友——王先生。他穿著白上衣,海灘褲,款式的設計跟時裝差不多,而且花色鮮艷,深具視覺效果,相當刺激感官。
後面站的兩個人,范尚倫和一位年輕女郎。他也穿了白上衣和一件花色的海灘褲,粉綠相間,根本不適合他年齡的青春,可是穿在他身上,卻一點也不顯得突兀。古銅色的肌膚下,顯耀著他平時鍛煉有成的肌肉和活力。
他的女伴則穿了一身豹紋海灘裝,質感華貴,奪去了海灘上各色女郎的不少風采。
「真是巧啊!盼盼小姐,居然在這裡遇見你!」范尚倫露出了瀟灑的笑容。
「盼盼,你和范律師認識?」雪兒驚訝的問我。
「不認識。」我面無表情,站到陽光下,頸間的藍寶石迎光繽紛。「雪兒,你跟王先生慢慢聊吧!我到附近走走。」
沙灘很燙,沙粒很細,頑皮的滲入趾縫中,搔撩著人腳間又麻又熱又癢。一開始我就打赤腳下來的,走了一段路後,腳底開始由熱轉燙而生痛了。
我趕緊移步到水間。
腳一碰著了水,不禁就想親近海。我邊走邊踢著潮水,想起了古堡那處海灘。一個浪打來,我閃避不及,通身讓浪給打濕。
既然濕了衣裳,不如更親近海!我捲起了衣袖,遠離戲水的人潮,和浪相追逐著。
海水一樣湛藍,晴天也依舊深邃,只有人不在。我仰躺在沙上,凝視青天的深邃,然後翻身將臉蒙在沙灘上手臂裡。
「你好像玩得很陶醉!」陰影遮住了太陽。
又是那個討厭的范尚倫!
我仍將臉蒙在手臂裡,不想抬頭。
「你為什麼不肯抬頭,我那麼讓你討厭嗎?」只聽聲音不看人的話,范尚倫的聲音的確很有說服力。大律師,哼!
我仍是不願抬頭,企圖讓他以為認錯人。
「盼盼小姐!」他居然伸手撩撥我的頭髮。
「范先生!」我猛然抬頭,離遠他一些。「我們一直是不相干的人,以前既不認識,以後也沒必要認識。也許你對每個人都很親切,不過謝謝,我們只是陌生人,你不必對我那麼客氣。」
「我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他篤定的微笑。
「我沒有這個榮幸。」我乾脆把話說明白。「雪兒喜歡王先生,那是她的事;范先生和各式的美妙女郎交往,那是你的本事。不過請你分清楚,雪兒是雪兒,那些女郎是那些女郎,而我是我。請不要將雪兒和王先生的模式套在我身上。范先生,我說的夠明白了吧?」
「哈哈!是夠明白了!」他大笑。「可是,我還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這個人怎麼這麼討厭!我皺著眉,他卻更開心,趣味盎然的跟著我。
我頭也不回的離開海灘。和那晚一樣,我感覺到背後有東西在追著,寒寒的。
第二天,我不想再到海邊,只是坐在小別墅的陽台,看著藍天和遠處的陽光海灘。遠處的海面有點點帆船,張著風帆;還有浮沈在水面的衝浪板;以及在海面呼嘯成一條白線的水上摩托車。
夏天的海邊真是熱鬧。我在陽台上看著看著竟睡著了,醒來時夕陽無限好,日照近黃昏。
「盼盼!」雪兒全身濕的跑進來,在浴室裡邊沖洗邊說話,浴室門沒關,很清楚的傳到陽台來。「王銘要請我們吃晚飯,你趕快換好衣服,他們在外頭等我們。」
我沒有動,留戀著黃昏斜陽。
「盼盼!你怎麼了?不開心?」
雪兒看我仍蜷在陽台上,走出來問。她穿了一身薄紗洋裝,火一樣的紅。
「沒有。」我伸直了腿,懶懶的。「我覺得有點累,懨懨的,你自己去吧,我不陪你。」
「那怎麼行!你這兩天都沒有好好吃東西,光喝這些水又不會飽!」她搖搖我身邊的礦泉水瓶子。
「我不餓,只想休息。」
「那我不勉強你了,你好好休息。」
我繼續維持這種花費力氣最少的姿勢,連動一下指頭都捨不得,怕動作牽動肌肉,肌肉再牽動胃壁,而使空腹產生痙攣。
其實我肚子很餓,餓得虛脫,可是我真的捨不得再動用手提袋內,我那剩幾張的百元鈔票。
來海邊三天的日子,除了看看海,另一方面,我想把它當作和過去舊日子的一種告別。這以後,我得認真面對生活了,面對孤單的一個人的日子,面對金錢的壓力。
我聽見門開的聲音,並不想費力氣回頭。雪兒大概忘了什麼東西。我等著她喊叫的聲音響起,或是關門的碰撞聲傳來。
沒有。只有門輕輕扣上的聲音。
「雪兒?」我叫了一聲,仍然懶懶的半躺著。出聲用力,隱隱牽痛了胃壁。
腳步聲停在我身後。我仰頭朝後,對方俯臉朝下。
「盼盼。」范尚倫陰魂不散的笑臉出現在眼前。
我閉上眼,有點不確定是不是看花了眼。再睜開眼,他的笑臉仍舊明晃在眼一剛。
「你怎麼進來的?」我沒有改變姿勢,仍然仰著頭。
「聽雪兒說你身體不舒服,我特地過來看看。」他很自動的坐到我身邊。「我帶了一些東西來,你肚子餓不餓?」
「謝謝你,我不饞。」嘴巴說不餓,肚子卻很不合作的咕嚕響起來。
他非常嘲諷的笑了。
「你何必這麼倔強!盼盼,起來吃點東西吧!餓肚子對身體不好。」
他叫「盼盼」的語調讓我不寒而慄。這個人侵略的方式是逐日蠶食的,先清磨人的意志,削弱其防守的意識,最後再崩潰對方的神經,將其俘虜成臣屬。
「范先生,你已經觸犯了別人的隱私權,難道你不知道嗎?」我瞪著海面,暮色已撤退了光。
「別這樣,盼盼,我是誠心想跟你交個朋友呢!」他的聲音一點也不誠懇。「還有,我是特地帶這個來還你的!」
一本存摺、金融卡,及小錢包攤露在我面前。
這些東西怎麼會在他那裡?我看著他臉上那種笑,算了!犯不著浪費腦筋想!
「謝謝。」我隨便的把那些東西亂七八糟的塞進口袋裡。
他看我一點都不珍惜的態度,又笑了,很邪惡。
「看來,你的那位贊助人忘了某件事了!」
「你——」我狠狠的瞪他一眼,很不爭氣的由臉頰紅到脖子。
憤怒以及羞辱吧!我突然全身顫抖起來,討厭的淚水又開始侵犯眼眶。
他伸手撫摸我的臉頰,試探著。
「不要碰我!」一吼叫,淚水就流下來了。
「何必呢!盼盼小姐,我是誠心想和你交個朋友。我不打擾你了,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我等你!」
他執起我的手,在上頭親吻一下,留下一張名片走了。
我將名片撕得粉碎,將他帶來的食物丟進垃圾桶,再進入浴室拚命想洗掉被他親吻過的地方。
雪兒回來時,我還在沖洗,手背都洗得通紅,甚至脫皮了,那種嫌惡感還是黏著在上頭。
「盼盼!你在做什麼?」雪兒把我拉離開浴室,關上了水籠頭。
「我只是在洗手……」我低頭看著手。
「你究竟怎麼了?是不是在怪我丟下你跟范……」
「沒有!你不要想那麼多。我要去睡了!」
天氣很熱,我卻將被拉高了蓋住頭。
隔天我醒來時,雪兒也已經起床,將窗簾撩開。她看來精神相當的好,很有活力朝氣。
「醒了!」她走到床邊曲著腿坐著。「今天你想不想玩水?我陪你——」
「不用了!」我坐起來,搖頭說:「上午我想一個人四處走一走,下午就準備回去了。」
「回去?我們才來了三天!」
「我們本來不是就預定只待三天?」
「可是……」雪兒低頭咬著唇。
我心中瞭然,下床到浴室梳洗,一邊說:
「如果你想留下來和王先生在一起,那也無所謂,我自己一個人回去。」
「盼盼,」她跟著進浴室說:「我們再多留兩天好嗎?三天實在太短了。」
「你想留下來就留下來吧!」我抬頭從鏡子裡看她。「不過,我一定得回去了。」
「為什麼?因為范律師的關係嗎?」
「跟他無關!」我大叫,被自己的激動嚇了一跳,深呼吸一口後又說:「我不認識這個人,我想回去是因為我真的還有很重要的事要辦。」
我走出浴室,隨便拍拍衣裳,再把床鋪整理好。
「你打算就這樣出去?」雪兒怪叫。「你到鏡子看看!看看你自己那一身邋遢!」
昨晚我和衣而睡,衣服顯得有點皺,看起來廉價又懶散,但也沒有雪兒說的那麼糟糕。
「這樣有什麼不好?穿起來輕鬆啊!」我微微一笑就出門了。
我沿著別墅前的小徑走,沒有走下海灘,而繞到別墅後轉踏上另一處的分岔。小徑是人工開闢的碎石子路,這條分岔卻是自然的泥路,間有細沙礫粒碎石子在上頭。
這一處長了一大片的蘆草,走在其間,簡直要給淹沒了。百回千折,轉繞到最後,我以為我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