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車子在雕花大門前緩緩停下,他付了出租車錢,率先下車,接著繞到另一邊替她開門,毫不猶豫的將她攔腰抱起。
她發出驚呼,沒有受傷的左手緊緊環住他的脖子,難為情的道:「我自己走就好了。」
「妳能走嗎?」
兩人的視線同時看向她被纏得恍如木乃尹一般的腿。
「不能。」她不得不沮喪的承認。
韓榆給她一個「那不就得了」的眼神,抱著她輕輕鬆鬆穿過荒涼的庭院,中途放她下來打開老屋大門,再抱起她直達她的房間。
「妳先休息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梁依璃乖乖的躺在床上,看他小心的為她蓋上棉被,對他反常的舉動愈來愈不安。
她可憐兮兮的開口,「你是不是要趕我走了?」所以才沒有對她吼,沒有破口大罵,甚至連一句責罵都懶得說。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好一會兒,才在床沿坐了下來。「妳想走嗎?」
她馬上搖頭。
「那妳就可以留下。」
梁依璃張大眼,嚥了嚥口水,小心翼翼的問:「那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沒有。」韓榆歎了一口氣,俯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早點睡吧!」
第七章
深夜,韓榆坐在書房裡,面前是一迭潔白如新的稿紙,今夜的進度是零。
他歎了口氣,放棄努力,心知今晚是沒有心情寫稿了,索性把筆一丟,起身回臥房。
賭注是嗎?他想到夏珊的話,唇角揚起苦笑。也許她說得沒錯,下注至少有機會,但是若輸了賭注,他承受得起嗎?
答案他很清楚,那也是他遲遲不敢進場的原因。
他害怕與人交心、害怕付出感情,與其得到又失去,更寧願不如一開始便不曾擁有過。
畢竟,不曾得到的東西沒有失去的痛苦,不曾實現的夢想沒有破滅的危機。
他是個膽小鬼,韓榆承認。
外表看來比誰都強悍,可骨子裡卻是個懦夫。
深夜的老屋無比陰森,他在黑暗中無聲的走著,不知不覺來到她房前。夏珊的話又在他腦中響起,「人生本來就是一場賭注……」
他伸出手想敲門,卻又在下一秒退縮。
何必自討苦吃?腦海裡一個小小的聲音對他說,「你明知她只是一時新鮮、一時好奇,像她那種年紀的女孩兒懂得什麼是愛?」
已經要敲在門上的手慢慢縮了回來。
如果他可以從前妻的背叛中恢復,自然也能讓時間沖淡對她的感情。
是啊!何必自討苦吃呢?
他轉身,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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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點鐘,韓榆被外頭傳來的玻璃碎裂聲驚醒。
他循著聲音來源走到廚房,就見梁依璃左手扶著流理台,單腳站立,腳邊全是玻璃碎片。
一見到他,她立即驚慌的道歉,「對不起……韓老師,我本來是想替你準備早餐,誰知道不小心手滑了,我馬上收拾。」說罷,連忙就要蹲下收拾,只是她手腳都有傷,動作搖搖欲墜的,似是隨時都要跌到地上。
「不要動!」韓榆可被她嚇得全醒了,「妳站好,別動,我來收拾就好了。」
「那怎麼行。」她想證明自己還可以工作。
「我說不行就不行。」他橫眉豎目,厲聲命令,「站著別動,等我收拾。」
她無言的看著他收拾殘局,心情沮喪。
她來這兒是當助手,是幫忙他的,現在情況卻顛倒過來了。
一個殘廢的助手,有什麼留下的資格?
「為什麼不在床上好好休息?」收拾完,韓榆不悅的問話。「我是那麼苛刻的僱主嗎?讓妳嚇得非得抱著傷這樣勉強自己?」
梁依璃搖頭,沮喪的道:「我是你的助手,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他走上前,扶著她到椅子上坐下。
「這些雜事在妳傷好之前都不用管,妳只要待在床上好好養傷就夠了。」
「可是……」
「有異議?」
她咬唇,猶豫了好久、好久,終於道:「我還是回家好了。現在這個樣子,我根本幫不上你什麼忙,反而會變成你的累贅。」
他聞言,臉色一沉。
「昨夜妳不是還可憐兮兮的說妳不想走?怎麼,才過一個晚上就改變主意了?」
「如果可以我也想留下啊!」她垂頭喪氣的道,「可是你看嘛,我現在連走路都有問題,還要你來照顧我,哪有老闆照顧助手的道理啊!」
他瞪著她,內心陷入掙扎。
理智的那一邊告訴他,「如果不打算進場下注,就趁這個機會讓她離開吧!他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用時間慢慢遺忘。」
但情感上,他卻極不願意放她走。
仔細想想,要再回到從前談何容易?他已經習慣了有她在的房子,習慣了屬於她的淡雅香味,習慣她的笑,習慣有她陪在身邊。
真能回到原來的生活嗎?
「誰說沒有。」最後,情感終究戰勝了理智。「嚴格說起來,妳算是因公受傷,老闆照顧因公受傷的員工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梁依璃聞言,訝異的看向他。
「韓老師,你真的這麼想嗎?」
她原本以為自己一開口說要離開,他必定歡天喜地,動作迅速的把她掃地出門,作夢也沒想到竟能得到他的挽留。
「廢話!」
「可是、可是……」
韓榆不耐的問:「還有什麼問題?」
「那三餐怎麼辦、家事怎麼辦?」
「有我啊!」不過就是一些小事情嘛!哪有什麼難的。
從梁依璃的表情很明顯可以看出,她並不相信他足以擔此重任。
「妳那什麼眼神?」他擰眉,粗聲道:「在妳沒來之前,我還不是照過生活,難道沒妳煮飯做菜,我就會餓死不成?」
她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是……」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小小聲的道:「我不吃泡麵和便當的,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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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韓榆只得洗手做羹湯。
他從來不知道做菜是這麼困難的事。
整整三十分鐘的時間,廚房裡只聽見各種慘叫、驚叫聲四起──有一部分是屬於他,大多則由梁依璃發出。
「啊!鍋子要先燒幹才能倒油!」劈哩啪啦,滾燙熱油四射,他發出慘叫。
「啊!魚下鍋時蓋子記得蓋上!」他再次發出慘叫。
「啊!炒菜時要先爆香!」一盤色香味都沒有的炒青菜上桌。
「啊……」
「又怎麼了?」他暴吼,領受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感。
「那個……」看著桌上的恐怖菜餚,她提出了良心的建議,「不如我們煮水餃來吃吧!冰箱裡還有一包冷凍水餃。」
韓榆瞪著她,表情像在說──為什麼不早講?
二十分鐘後,熱騰騰水餃上桌,至於那些失敗的作品,全數進了廚房的垃圾筒。
「天啊!總算有東西吃了。」他咕噥,夾起一顆水餃送到她面前,「來,妳先吃。」
「我自己夾就好。」
她用左手拿筷,對準了餃子用力一夾……滑溜溜的水餃,咻的飛出了盤子。她不死心,再度嘗試,結果這次更多水餃脫離盤子的懷抱。
他陰沉的開口,「妳打算把餃子全部掃下桌嗎?」
「對不起。」她低下頭。
「來,張嘴。」他把水餃送到她嘴邊。「快點,我手酸了。」
她乖乖聽話,讓他把餃子送進她嘴裡。
好長一段時間,他們沒有再開口,你一口,我一口的分食盤子裡的水餃。
忽然,她笑了起來,打趣道:「我們這樣好像新婚夫妻耶!」
韓榆微微一愣,破天荒的沒有斥責她胡說八道,而是靜靜的嗯了一聲,又餵她吃了一顆餃子。
她可驚奇了。
「咦?」她把臉貼近他。「咦咦咦?」
她愈逼近,他愈後退。
「咦什麼咦啊?」
「老師……你剛剛沒罵我耶?」她的表情好像見證了什麼奇跡似的,「好稀奇喔!」
韓榆沒好氣的白她一眼。
「妳那麼喜歡被罵啊?」
「不喜歡啊。」她偏頭,忽又笑了,「可是被你罵習慣了,突然你不罵我,還真覺得怪怪的。」
「神經病!」他罵。
「對、對!就是這樣,這才是你應該有的樣子。」
望著她欣喜的表情,他終於忍不住笑了。
「真被罵上癮了妳。」
「咦!咦咦咦?」梁依璃坐直了身子,兩眼瞪得老大,一張臉幾乎貼到他眼前,「你笑了、你笑了,你笑了耶!」
不是冷笑譏笑、不是皮笑肉不笑,而是真真正正,第一回在她面前露出了真正愉快的笑容。
天啊!今天是怎麼了?好多驚喜啊!
韓榆的笑容不自在的斂去。
「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嗎?」
「當然啊!」她興奮異常。「這是老師你頭一回對我笑,真正的笑耶!我好感動喔!」
「妳還真容易感動。」
「因為是你啊!」梁依璃微笑,雙眼發亮。「因為是你,所以我才感動。」
她真摯坦率的話語深深撼動了他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