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興趣」這種東西,可以當成飯吃嗎?最近,她常常在思考這個問題。畢竟,已經是大四了。
敲門聲壓過音樂,打斷思緒。她抬起頭,看到的是一臉陰沉的范姜光垣。
她拉下耳機,疑問地看向站在門口,似乎來意下善的男人。「學長,這麼早就下班了?」
看看時鐘,現在不過是七點。以他平常的工作狀況,確實是算早了。
「客廳裡的電燈,足你開的?」他問。
「嗯。」
「你剛剛在客廳看電視?」
「沒有,」她搖搖頭。「我一直在房間裡看書。」
他瞇起眼睛,突然轉變了話題:「我剛剛在路上遇到天陽,他說晚一點才會回來,要我先告訴你一聲。」
她點頭。「我知道了。謝謝學長。」
話說完了,他卻沒有離去的意思。「你回來多久了?」
聽到這個問題,她有點驚訝。
一起住了一個星期,范姜學長從來沒有跟她說過必要以外的句子,幾乎把她當成不存在。像這樣的問題,更是從來沒有出現過。
「差不多……四點吧。」
他抿起嘴角。「四點?你沒有出來過?」
因為所以--她知道他想說什麼了,壓下歎息。果然,她剛剛的想法是錯誤的,學長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
「學長,開電燈不會浪費多少電費的。」
「我不喜歡。」
他不喜歡。「學長,你不喜歡『我』吧?」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後沉下臉。「隨便你怎麼想。」
他甚至不想費神去否認。
她忍住朝他扮鬼臉的衝動,拉回先前的話題:「學長,對不起,別的我會努力配合,可是開燈這件事,可能要請你包涵。我喜歡屋子裡明亮一點,一個人晚上走出客廳,發現整棟屋子裡一片漆黑,感覺很恐怖呢!」
「那你可以晚上再開燈。」他勉強讓步地說。
她搖頭。「我常常窩在房間裡,就忘了時間,不一定會記得天黑的時候要出來開燈,所以如果四、五點到家,我通常會先把電燈打開了。學長,你放心,我不會下午兩、三點回家就開燈的。」
范姜光垣看著她,沒有作聲。
看著一臉莫測高深的男人,她努力向他解釋:「而且,學長,你不覺得晚上回家的時候,有一盞燈在等你這種感覺很好嗎?」
他皺起眉頭看著她,突然,略寬的嘴角一鬆,拉開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原本就英俊的臉變得更加令人難以逼視。
看到他難得友善的回應,她鬆口氣。范姜學長畢竟不是真的很難相處。
然後,范姜光垣掀開有稜有角的性格薄唇,深邃的眼緊盯著她,鋒利的男中音在夜晚冰涼的空氣聽起來格外刺耳:
「安恬日,你是白癡嗎?」
第二章
「黃哥,統一那邊有人打電話來問,昨天我們公司要補給他們的貨為什麼還沒有送到?」說話的年輕男人頭也不抬,繼續翻著手上的公文,溫和的聲音彷彿只是閒聊,而不是在詢問下屬重要的公事。「這是你負責的,沒錯吧?」
三十多歲的男人抓抓頭。「光垣,我昨天已經跟統一那邊解釋過了,我們的庫存不足,所以……」
范姜光垣抬起頭,英俊的臉上沒有笑容,卻不特別顯得冷酷。「黃哥,你在跟統一解釋之前,打電話去跟倉庫那邊確認過了嗎?」
「呃……」
「缺的貨,公司已經從馬來西亞那邊調子一批過來,」他壓下咳嗽,耐心地解釋:「我剛剛跟倉庫那邊打過電話,船前天就到了。」
「啊?可是電腦上的資料……」
「儲管部那邊遲了一點才把資料Key進去,這種狀況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黃哥,你應該知道吧?儲管那邊的電腦資料更新的速度,還沒有那麼快,你得親自跟倉庫確認倉儲狀況才是。」
男人開始流汗。「光、課長……」
范姜光垣放下手上的公文,手肘靠著桌面,十指搭成塔狀,嘴角微勾,目光誠懇地看著比自己還要資深、也應該更瞭解狀況的下屬。「沒關係,黃哥,人都會忘事,你這一陣子工作量大、要處理的事情多,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統一那邊,我剛剛解釋過了,等一下會親自再去作更正,順便跟他們道歉;不過,下午之前,務必把貨補給對方。下次不要再犯。還有,跟儲管那邊催促一下資料輸入的速度,免得再有誤會。」
「是,是。」聽到上司寬容的處置,年長的男人羞愧得幾乎無地自容,只能用力點點頭,接下交辦的公文,帶著對年輕上司的感念,低著頭,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進行任務。
年輕的課長低下頭,再壓住一聲咳嗽,繼續處理手邊的工作,完全無視辦公室裡幾名異性同事投來的愛慕眼光。
范姜光垣,二十六歲,進公司不到三年,因為優良的工作表現被破格拔擢,現在是美商葛羅利亞台灣分公司營業部第二課課長,是全公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營業課長,據說上頭正密切注意他接下來的表現,準備日後栽培他成為公司的重要幹部。
年輕、能幹、談吐溫文、性格認真,加上出眾的外貌,即使已經升上了課長,面對下屬,卻還是和以前一樣謙沖有禮,沒有一點少年得志的氣焰。
因為以上這些原因,進入公司三年,范姜課長在女性員工之間的受歡迎度,一直居高不下。在公司那份傳聞中的「最有價值單身漢」秘密名單中,排名也是逐年往上攀升,雖然不是名列前茅,但以一個小小的營業部課長,能和位居要津的董事、經理們相提並論,也是頗引人注目。
但是這位被公認最有前途的帥哥,此刻卻戴著溫文的公事面具,非常不悅地回想前兩天夜裡發生的那一幕--
他以為那樣粗魯的反應絕對可以讓她明白:自己在這裡究竟有多麼不受歡迎!但是,他實在太小看那個小女生了。
「安恬日,你是白癡嗎?」
聽到他的話,安恬日只是愣一下,然後別開頭,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原本還想著她終於有了一點正常人的反應,仔細一看,卻發現她是在偷笑。知道他發現之後,她更是笑得誇張,整個人趴在桌上發抖,彷彿他剛剛說的,不是刻意要刺傷她的言語,而是什麼有趣的笑話似的。
那個小鬼,她沒有脾氣的嗎?
當初答應讓安恬日搬進來,是因為天陽說了,如果他不讓他的寶貝妹妹搬進來一起住,身為大哥,他就只能搬出去,和妹妹一起找新的住處。
基本上,他一點也不在乎安天陽是不是要搬出去住,他又不是那種做了幾年事,每個月還拿不到三萬塊底薪的人;何況再不濟,他這個課長也都有公司的員工宿舍可以申請,跟天陽那種小業務完全不同。
可是安天陽那傢伙,似乎沒考慮到自己的狀況。以他的條件,想在台北市中心找到像條件這麼好的公寓,根本是緣木求魚,更別提他還要負擔另外一個人的房租了。
他可以不要理他的,以他的個性,本來也確實可能這樣做……如果,那個人不是安天陽的話。
更不幸的是,他的良心,好像還沒有死絕。
幾番掙扎之下,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開了條件:只要林媽媽首肯的話,他就沒有意見。
那個算盤很簡單,討厭女孩子的林媽媽,不可能答應讓女性房客住進這棟從來沒有出租給女性的單身漢公寓。而既然不是由他開口否決,如果到時候天陽還是堅持要搬出去,他也不需要有任何良心上的不安。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到現在,他還是不知道天陽到底用了什麼方法,竟然說服了頑固的林媽媽,答應讓他妹妹搬進來。
那個幫忙修剪庭院的要求,其實算不上是什麼條件。在這裡住了這些年,只要是林媽媽開口,他們都很願意幫這個忙,現在只不過將偶爾的幫忙,變成例行的義務而已。
麻煩,卻不是問題。說穿了,林媽媽根本對安恬日要搬進來這件事,基於某種他不明白的原因,拐彎抹角破了例。
是他失算。
但話又說回來,答應讓安恬日搬進來,也不代表他打算讓她就此安居下來。
他的第二步計畫,就是想辦法讓這個新室友對自己感到厭惡、無法忍受,而主動搬出去。
只不過到目前為止,成效不彰。
看起來溫馴的平凡長相,加上嬌小瘦弱的身材,他以為那個小女孩就像外表一樣,沒有太多個性,也絕對沒有辦法忍受自己刻意的刁難,很快就會決定搬離這棟公寓。
事實顯然不是如此。
是他表現得還不夠惡劣?或者,是安恬日實在異於常人?
他比較傾向後者。
那個奇怪的女孩!她甚至知道他不喜歡她,卻沒有任何他預期中的反應……
范姜光垣努力保持辦公室專用的平和表情,按捺住這陣子偶發的隱約頭痛,繼續翻過另外一頁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