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全是。」他聳肩。「不過,你總是要體諒我。才剛回國,就發現那個本來連『志氣』要怎麼寫都不知道的好朋友突然成了工作狂,另一個室友變成了沒人理的小可憐,我的心情很難好到哪裡去。」
「你心情不好,」她懶洋洋地笑。「關我什麼事?」
他沉下臉,正要開口,穿著制服的侍者已經出現在桌邊。「先生,請問您決定好要點什麼了嗎?」
男人抬起頭,陰沉的怒容瞬間消失,轉成溫和的微笑,語氣彬彬有禮,很難想像不到幾秒鐘前,他原本是打算用什麼樣的態度,跟眼前的女人說話。「麻煩給我一杯黑咖啡,謝謝。」
風非挑高眉,露出一臉興味,耐心地等待服務生離開。
「范姜,一年不見,你還是一樣,人格分裂得這麼徹底啊。看來你到美國去,並沒有順便去看看那邊很流行的心理醫生……還是,連美國人自豪的心理醫生也拿你這個重度多重人格者沒辦法?」
「多謝誇獎。」他冷冷地說:「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這只希多拉,也不是完全沒有優點嘛,還挺照顧朋友的。」
「那只笨螃蟹只會橫著走路,連腦袋都沒有,我只是看不下去。」
她歎氣。「所以,你今天是來替天陽討回公道的?」
「錯。」他否定她的說詞:「我今天是來替我自己討回公道的。畢竟,要跟安家兄妹繼續做室友的人是我,我有這個資格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女人思索地看著他,食指尖輕輕滑過塗了橘紅唇彩的嘴唇下緣。「要是我說我不想告訴你呢?」
「那麼,我們的友誼就到此為止。」
她只是懶洋洋地看他。「范姜,你威脅我?」
「不敢,我只是陳述我的打算。I他簡單地說:「小風,我不要求你把整件事從頭到尾、鉅細靡遺地告訴我,你不想說的,我不勉強,也沒那個耐心聽完你們無聊的愛情大悲劇。我只要一個答案,最簡單的那種,你到底為什麼離開天陽。」
風非自然地垂下目光,剛巧避開他注視的目光,靜靜地掏出一根菸。「介意嗎?」
他做了個悉聽尊便的手勢。「我以為你戒了。」
她微微笑,嘴角勾起一抹淒艷的弧度。「戒了可以再犯。」
「這句話,也可以套用在你跟天陽身上。」
「那是沒有可能的。」
「請告訴我為什麼?你得了絕症?你跟他其實是親姊弟?或者根本是你愛上了別人?」
她沒有回答。
他歎氣。「我實在不想說這種惡爛的話,但是那個笨蛋愛你,從三年前你們第一次認識,就是這樣死心塌地,這幾年來,也從來沒有半點異心。除了有點笨、生活習慣很差、沒有半點出息、東西老是丟三落四、偶爾脾氣倔得跟頭牛似的以外,天陽也沒什麼缺點了……小風,你到底還想要求什麼?」
「你難道沒有想過,問題可能根本不出在天陽的身上?」
「如果是出在你的身上,那就更容易解決了。」他簡單地說:「那個笨蛋很好搞定的,我不相信有什麼事,能讓他答應跟你分手。」
服務生送上他剛剛點的咖啡,然後離開。他習慣地加了兩顆奶球,不加糖,一邊耐心等待坐在對面那個女人的回應。
「不,你錯了,有一件事,是他絕對無法忍受的。」
「說來聽聽。」
她淡淡地笑。「我不愛他。」
他停頓三秒,然後冷笑。「小風,你覺得我們的對話太嚴肅,決定要講點笑話來娛樂我是嗎?這種鬼話,你騙你自己還比較快。」
她搖頭,迷濛的白煙從性戚的厚唇中漫出,模糊了臉上的表情。「信不信,隨你。我沒有別的理由了。你要的答案很簡單,我跟天陽分手,因為我不愛他。」
他從杯緣瞪她一眼,根本不相信這種鬼話。
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反應,風非繼續說下去:「喜歡,和愛情,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范姜,我喜歡天陽,但是我後來發現,那樣的感情,並不是愛……你剛剛說對了,我遇上了其他人。」
「騙鬼。」他氣定神閒地說。
她只是微笑。
看著女人平靜一如以往的表情,好半晌,他搖頭。「隨便你怎麼說。不過,我看你是跟天陽在一起太久,已經不知道正常的世界是長什麼樣子了,我要提醒你,風非,世界上不是只有笨蛋這種生物。可以唬弄那個白癡的說法,不代表一樣可以騙過我。」
「那麼,」風非慵懶地微笑。「就當我在騙你吧。你要一個答案,我給你了,至於你接不接受,那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他放下杯子。「算了,不關我的事。你們高興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女人舉高杯子,向他致意。「非常識相的決定。」
他冷笑。「因為跟某些人不同,我還有一點腦袋。」
「有腦袋的人,一開始就不會蹚這渾水。」
「交友不慎,我能說什麼?」他乾澀地說:「總之,你放心,我不會再繼續問下去了,反正我盡力了,你們沒有人想說。所以,是朋友,就不要再拿那種蠢話來敷衍我。」
她搖頭笑,安靜地將抽到剩下半截的菸在菸灰缸裡按熄。「在芝加哥好嗎?」
「在芝加哥好嗎?」他嘲弄地重複她的問題。「大家都這麼沒創意嗎?一定要問同樣的問題?我整個人好好地回到了台灣,一根胳臂也沒少帶回來,這個答案,你滿不滿意?」
「大家?我以為你才剛剛回到台北,所謂的『大家』,除了你的父母,還有誰嗎?」
「恬日。」
她抬起眼看向他,然後微笑。「啊。」
「啊。」他自在地繼續喝著咖啡,微微抬高了眉,一點也不急著否認。「啊什麼啊?」
「可憐的小女孩。」
「比不上她哥。」
「所以,你在追她?」
「追?追誰?就住在同個屋簷下,她能跑去哪裡?」
「很難說。」她慢條斯理地啜著咖啡。「也不是沒發生過。」
他沉下臉,知道她指的是恬日之前交的男朋友。
「而且,恬日對感情向來遲鈍,你要是沒有採取比較清楚的動作,遲早她會再被其他人追走。」她垂下目光,嘴角隱隱露出一抹惡毒的笑。「再怎麼說,恬日那個小女孩,還是很不錯的,個頭小小的、腦袋又聰明、笑起來眼睛一閃一閃,連我這個同性,都常常覺得她可愛得不得了。加上那個沒有脾氣的個性,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把這種女孩子娶回家當老婆呢!」
他不理會她後面的威脅,只對前半段作出評論:「是很遲鈍。也不知道他們家怎麼養的,養出神經這麼粗的恐龍。」
聽到話,風非看他一眼,突然笑了起來。
他沉下臉。「小風,你又忘了按時吃藥嗎?還是醫生開給你的劑量已經不夠強了?有什麼好笑的?」
她不理他,繼續掩住嘴,愉快地笑著。
他冷睨她一眼,決定暫時不要理會這個突然發作的瘋婆子,自顧自地喝著他的咖啡。
終於,笑聲止歇下來。她慢吞吞地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他。「看來,有人吃過苦頭了。」
他不答腔。這種狀況,多說多錯,只有保持沉默才是上策。
接受了他的默認,她搖頭,輕輕笑。「怎麼樣?要不要姐姐教你兩招啊?」
「謝了,」他挖苦地說:「我想我還不需要一個連自己的戀愛都搞不定的歐巴桑來建議我怎麼談戀愛。」
她也不生氣。「真的嗎?那我也不要多事了,范姜,你自己保重。」
他冷哼一聲,沒有作聲。
好半晌,兩個人只是安靜地喝著自己的飲料,各懷鬼胎。
終於,風非歎口氣。「我看,為了恬日,我還是多事一點好了,雖然有人顯然並不領情。」
他不動聲色,愉快地喝著他的咖啡。
「你應該有發現吧?那個小女生對於別人的想法,從來沒有太多的意見,特別是別人『對她』的想法。」
他點頭。
這一點,在剛開始認識,其實就很清楚了,那個小女生,似乎完全不把別人對自己的好惡放在心上,就算面對著擺明了要排斥她的人,她也可以非常坦然地面對,絲毫沒有困擾的樣子。
「一開始,我也沒有發現異常,一直到後來,才發現有點怪怪的。恬日不是不在乎別人喜歡自己,而是她根本認為其他人『不』喜歡她,才是正常的。」
他皺起眉頭。「這是哪門子正常法?」
她笑。「如果你見過安家父母,你就會明白,這真的可能是正常的。」
「風非,不是只有你見過安家家長,安伯伯、安伯母我也見過,非常親切的兩個長輩,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他譏誚地說:「除非,安天陽有兩對父母親,否則,你的說法一點道理也沒有。」
「你見到的,是面對自己『兒子』朋友的父母,」風非淡淡地說:「你真的看過安家夫婦和『女兒』相處的情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