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髮卷卷的,卻固執地不肯留長。常常一大清早,看見她在浴室很努力地整理那頭鳥窩似的自然卷髮。
因為瘦小,身材也不會太可觀,腿不長、胸部不大、腰很細,就是一般標準上下,至於長相……其實看久了,那張臉雖然不太白嫩、五官也都普通,組合起來卻還挺可愛的,尤其是平常看起來溫馴的眼睛,偶爾會閃出慧黠的光。寧靜中藏著變化的微妙,很吸引人。
總的來說,雖然上不了大場面,總還算是中人之姿,加上沒什麼脾氣,又不算太笨,會有人喜歡,應該很正常。
他不能理解的是,同班了三年多,才突然跑過來告白,那是什麼心態?是這三年來都沒長眼睛?還是覺得畢業前一定要交個女朋友,而反正身邊就有個現成的候選,乾脆吃個窩邊草,省時不費力?
愈想,他愈覺得胸口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覺,不太愉快。
話說回來,這不關他的事。安恬日已經成年了,要怎麼做、想在畢業前談個不傷大雅的小戀愛,那都是她自己的決定,他只是他哥的室友,沒有權利干涉。
而且,不太喜歡「人」的他,跟戀愛這種事情,大概是沒有緣分的,不能理解戀愛笨蛋們的想法,也是很自然。
電話鈴響。
他伸手拿起電話,一邊敲下鍵盤,修正剛剛遞上來的報告書草稿,一邊開口:「營業二課,我是范姜。」
「范姜課長嗎?經理想請你來一趟。」
他愣一下,在聲音裡加入禮貌的笑意:「黃姐,有什麼事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遲疑一下,然後壓低音量說:「光垣,你過來的時候皮繃緊一點,行銷那邊好像出了狀況,問題好像不小,經理不太高興呢。」
行銷部?那關他什麼事?
沒有將心裡的想法表現出來,他只是維持一貫的風度,笑著道謝:「我知道了,謝謝黃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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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走出門,電話鈴聲響起,安恬日走到茶几旁邊拿起話筒。「喂?」
「喂,安天陽在嗎?」
她愣一下。「媽,我是恬日。」
電話那頭安靜一下。「你大哥呢?不在家嗎?」
「媽,哥今天要加班,要我幫你打大哥手機嗎?」
「不用了,我自己打電話找他。」
「喔,媽,你最近……」
「好了,就這樣,媽有急事,有什麼事下次再說。」說完,電話已經掛上,沒有一句問候。
她怔怔聽著耳畔單調的嘟嘟聲,然後安靜地掛上話筒。已經很習慣了,媽媽很忙,沒有時間理她。
這是沒有辦法的。她從很早以前就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
打開門,走下樓梯,剛好看見一樓院子的門敞開著,房東林媽媽拿著畚箕和掃帚,正在打掃掉落在地面上的枝葉。
她微笑點頭。「林媽媽,午安。」
出乎意料的,這次房東媽媽沒有假裝沒聽見她的招呼,而是抬起頭,仔細打量了一下她的打扮,然後開口:「你要去約會呴?」
她有點吃驚,這是她搬進這裡將近一年,房東第一次開口詢問有關她的事。
「嗯。」
林好時又神秘地看了她一眼,嘴角抿得更緊,嘀嘀咕咕:「女孩子家讀書不讀書,一天到晚跟男孩子出去約會……傳出去,能聽嗎?」
「林媽媽,我只是跟男朋友去看電影而已,吃過飯,七點多就會回來。」她試著澄清:「不會去做奇怪的事的。」
林好時懷疑地瞥她一眼,冷哼一聲,完全不信服的樣子。
她只能無奈地笑。「那,林媽媽,我先走了。」
「……自己出去,走路要小心啊!」
她定下腳步,驚訝地回頭看,發現老婦人已經拿起使用完的清掃器具,頭也不回地走進屋裡去了。
她站在原地,帶著一絲絲的困惑,感覺心情的微妙變化。
春天的微風吹過,綠葉低語,花兒還沒有開,她卻聞到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淡淡的香氣。
看著空無一人的小庭院,原本有點低落的情緒,突然變得輕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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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陽,你妹不在?」
安天陽抬起頭,看向剛剛進門的好友。「嗯,她跟男朋友出去看電影,吃過飯才會回來。」
范姜光垣扯著領帶的手頓一下,乾澀地說:「所以現在是小妹出去談戀愛,輪到你這個沒出息的老哥在家裡看門當豆芽?」
安天陽抬頭看看好友,愁眉苦臉地歎氣,沒有多說話。
不理他,直接走回房間,放下公事包,他盤算著打包到一半的行李,突然間,覺得有點疲倦。
……明天再說。他今天什麼事也不想做。
脫下西裝外套,換上輕便的居家圓領衫,又回到客廳。
「那。」他將從冰箱拿出來的啤酒放到茶几上。
安天陽蓋上手邊的小說,拉開啤酒罐的拉環,豪氣地一口灌下。
「你小心嗆到。」
話聲方落,安天陽已經開始咳起嗽來。
看好友一眼,他漫不經心地評論說:「天陽,我們的交情雖然不錯,你也不必這麼配合吧?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我以前養的狗都沒這麼聽話。」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安天陽忿忿地朝好友比個拳頭。「媽的,誰是你養的狗?」
他大笑。
也不在意好友的反應,安天陽放下易開罐,往後攤倒在沙發上,放聲呻吟:「啊啊!好不順啊、好不順啊……為什麼最近這麼倒楣?」
「終於有事情讓你覺得不順了嗎?」他好整以暇地喝著啤酒。「天陽,我還以為你是根本沒有神經的,怎麼樣的日子都可以過。」
「哈哈。」
他瞥一眼好友難得灰敗的臉色。「幹嘛?工作?還是老樣子,因為感情?這次真的跟小風吵翻了?」
安天陽沒有作聲,伸長胳臂蓋住臉,嘴角露出苦澀的笑。
他不想說。
明白好友的心情,范姜光垣也不追問,靜靜地喝著鋁罐裡的飲料。冰涼的酒精滑過喉嚨,化作溫暖的火焰,在血液裡開始燒灼。
「今天行銷那邊出了麻煩。」
「嗯。」
「通路商沒有辦法配合,說我們的案子給得太慢,所以打了回票。行銷給這樣的說法,要我們想辦法去搞定通路商。」他懶懶地說:「經理氣得跳腳,因為新產品要是這樣推不出去,他今年的業績就會有影響。為了這件事情,開一整個下午的會。我連辦公室都沒有回去一次。」
「你不是就要出國了嗎?還要陪著收拾?」
「你以為邏輯跟這種事情有什麼關係嗎?天陽大少爺,別笨了。」他挖苦地說:「官大學問大,他要我們所有人一起來想辦法,我們就得陪他耗。明明就是他把問題交代下來,找個人去跟通路喬好,就可以解決的事情,我得花上一個下午,聽他在會議室裡擺大官架子、暴跳如雷地抱怨行銷部有多不負責任,他要補這種樓子有多委屈。明明早就知道,這種臨時提出的案子,本來就可能遇到這種問題,他老兄不先躬身自省自己的好大喜功,反而怪起行銷那邊來了。」
「結果呢?」
「結果是三課的王課長,因為他的資歷比較深,跟通路商那邊的交情也不錯,自告奮勇把事情扛下來,才終於能夠散會。」
「那不就好了?」安天陽有氣沒力地搭話:「反正解決了。」
范姜光垣笑,嘲諷的笑容裡藏著沉思。
他在想下午那個怪異的畫面--一個沒有能力解決問題、只能用勃然大怒來掩飾自己慌張情緒的上司,跟一個只有專科學歷、看起來甚至有一點點猥瑣,卻很清楚狀況關鍵在哪裡的中年小課長。
他從總公司受訓回來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你爸媽那邊呢?」安天陽提問:「光垣,你一個人要出國,他們好像沒什麼表示?」
他冷哼。「是你沒注意到吧?天陽,你前陣子成天往外跑,根本不像是住在這裡,才會覺得我爸媽沒有什麼表示。他們當然擔心得要命,好像我一個人在美國不知道怎麼生活一樣,每天最少一通電話疲勞轟炸,要不是我說了,這會影響到陞遷,我怕我媽會乾脆叫我拒絕公司的命令。」
「嘿嘿,光垣,咱們好兄弟,你就別計較了。」安天陽乾笑。「你也知道的,我這陣子很忙,所以忽略了。不然,你哪一天出去,我找幾個朋友,一起吃頓飯,幫你送行?」
「不用。」他想也不想,乾脆地開口拒絕:「我又不是荊軻,風蕭蕭兮。受訓而已,又不是像阿麥他們去拿學位的。最晚一年以後就回來了,有什麼好送的?你吃太飽沒事幹?」
「光垣,」安天陽坐起身,看著他,一臉誠懇的表情。「你怎麼這樣說?這是做兄弟的誠意啊……」
「誠你的鬼。你只是太久沒事做,想找個名目鬧事而已。」他抬高眉毛,手往前伸,朝好友比出中指。「你以為我還不知道你嗎?天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