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淋得一身濕,他將自己的外套借給她。
她記得,他的頭髮有點長,聲音很好聽,那天的雨很大很大,她穿的是蘋果綠的裙子,腳上是一雙白色涼鞋……後來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曾說,第一眼看到她,還以為看到一個洋娃娃,雖然淋了雨,但還是好看得像是從玻璃櫥窗中走出來的那樣可愛。
浩心微微一笑,又開起咖啡館啦。
這個老闆知不知道很多年前,同樣的位置也開過咖啡館,但是只勉強經營了半年就倒閉的事情?
說不上來是因為什麼,她推門而入。
隨著清脆風鈴聲後的,是一句,「歡迎光臨。」
店內佈置的很簡雅,是浩心喜歡的風格。
可能是晚了,加上又下著大雨,店裡並沒有其它客人,她選了吧檯邊的位置坐下,看了菜單後,要了咖哩飯。
店員是個可愛的小男生,清清秀秀的,很像日本雜誌上的那些美少年。
少年看了她」眼,又是一眼,眼神既是疑惑又是好奇。
浩心索性對他笑,「我像你認識的某個人?」
少年臉上有種被說穿心事的尷尬,「對。」
「很像很像?」
「也不能這麼說啦。」少年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只是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不過又完全想不起來。」
「不會吧。」她自問不是大眾臉啊。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妳很漂亮,我可能在哪裡看過妳的照片,所以有印象吧。」
她笑笑,「還在唸書嗎?」
「大二,會計系。」
「那你說不定真的見過我的照片。」她拿起水杯輕啜了一口,「我是第一名畢業的,那年還代表畢業生領證書。」
「不過那種應該是大頭照吧,但我怎麼覺得我看到的是生活照?」
「會不會你記錯啦?」
她看得出來少年並不是在開玩笑……可是沒道理啊,就算他是直屬學弟,也不會去看到她的彩色照片吧,她可不認為那些類似「歷屆學生代表」還是「傑出校友」之類的地方會幫他們貼上彩色照片。
廚房人員端來了咖哩飯。
然後,廚房人員也盯著她看,「我好像在哪看過妳?」
這下,連浩心也被弄糊塗了,少年可能是在學校某個為畢業生設置的地方見過她的照片,可是,這個廚房大叔看起來四十幾歲了耶,難不成這是超級老學生?然後也是直系學弟?
少年大為亢奮,「照片對不對?」
廚房大叔盯著她,很慎重的點了點頭,「是照片沒錯。」
她拿著湯匙,實在不知道該對眼前的一老一小發表什麼意見--她是因為這個地點勾起她與徐衡相識的回憶才進來的,現在四隻眼睛盯著她,她要怎麼吃東西?
叮鈴。門上的風鈴再度響起。
「我們老闆回來了。」少年對她這麼說之後,然後對著門口放開聲音,「老闆,你來看看這個小姐長得像誰,我們都覺得好面熟,可是又想不起來。」
她沒有回頭,但是,卻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浩……浩心?」有點猶豫,但卻是她的名字沒有錯。
這聲音……
她轉過頭--徐、徐衡……徐衡?!
他怎麼會在這裡?那個人叫他老闆,意思是,他又回到台灣了?還是……
她心裡不只一次想過重逢的情景,但卻沒想過會是在這個對兩人而言都有特別意義的地方。
在滂沱的雨擊玻璃聲中,浩心恍恍惚惚的,似乎又想到了好多年前,那個二十一歲的自己。
第十章
下午時分的淡水河邊仍然有著屬於夏日的悶熱。
浩心與徐衡坐在河堤邊,有點不敢相信居然已經過了這些年--她偷偷的看了他一眼,除了頭髮變成小平頭之外,好像,也沒有什麼改變。
靜默了一會,兩人突然同時開口。
「你……」
「妳……」
不約而同止住後,徐衡繼續說:「妳先吧。」
「找我……什麼事?」
范玉寧結婚的那個晚上,他們在浩心怎麼樣也想不到的地點再次相遇,因為意外,兩人倒也沒有說什麼,電視上那些哭著、叫著,伸手指著對方的情形完全沒有在他們之間發生。
浩心轉過頭,繼續吃著咖哩飯。
徐衡走到吧檯裡,幫她的水杯加了一些冰塊,音樂靜靜的流著--就在這樣詭異的氣氛中,結束了本該激動無比的偶然。
隔日下午,徐衡的電話來了。
直接打到觀點日報,浩心原本在忙不想接,後來是天恩跟她說,這個人的聲音她認得,這一兩個星期打過幾次電話,然後天恩還說,她還是接一下比較好。
天恩一說,浩心才想起來,沒錯,據小妹說,她有一個電話一直沒回。
接起來後才知道居然是徐衡。
她因為意外,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他在那頭笑了起來,「我以為還要找上第六次。」
浩心怔了怔,又問:「你怎麼不留名字?」
那種只留號碼的電話,她幾乎是不回的。
「我怕我留了名字,妳更不回了。」
她第一個想法是「不可能」,但靜下來後又覺得,他的考慮也許有道理,因為她的自尊太高,因為那時她走得好無奈。
兩人在電話裡小聊了一下,然後徐衡問她,能不能出來見個面--
看著眼前流動的黃昏光景,浩心有點懷念。
淡水河的空氣還是悠悠閒閒的,渡輪在河面上移動,也許是因為大整修過的關係,遊客更多了。
有的是一家老小,但更多的是雙雙對對。
大學的時候,他們也在這裡約會過,不是他約她,而是她把他原本預定的人排擠掉,才有機會跟他一起……單獨的,沒有人打擾。
面對她的問題,徐衡沒有回答,倒是說了另一個她想知道的答案,「我四月底回到台灣的。」
「怎麼會想到開咖啡店?」她記得,他以前的理想是大傳,也一直做得很好,至少,在她離開開羅之前,他是頗受期待的。
「突然覺得開咖啡店也不錯。」
她唇角微微揚起,「突然?」
「也不算突然,應該是說終於下定決心吧。」
「嗯。」
她沒說出口的疑問是--然後開在哪裡?
她可以想那是因為她的關係嗎?畢竟那個綠色的遮雨棚是一切的開始……如果是早些年,她一定會這樣想的,不過現在不會了,並不是對自己沒有把握,而是對他沒有把握。
這些年來,她對每一個現任男友總不是很好,像個公主般的高高在上--她並不想那麼任性,她只是想證明一下,自己並不是沒人愛,只是,那答案越是肯定,她心裡越是空虛。
他們不會知道,有個秘密,一直她的衣領裡……那個銀色的墜子,屬於某個人的名字。
「愛」是多困難的一個字啊。
他們都還在學,還在找……
「浩心。」
「嗯。」
「我一直以為不要勉強妳比較好,後來才發現,所謂的不要勉強,根本就是把冷漠給美化而已,我那時……很想留妳,可是因為知道自己無法給妳更多,所以始終說不出口。」徐衡頓了頓,「我一直……很想跟妳說對不起。」
喧鬧的河畔,他的聲音那樣輕,但是,她卻聽得好清楚。
浩心別過頭,忍住內心的衝擊,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如常,「那又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太天真了。」
聽到那略帶蒼涼的語氣,徐衡的心,狠狠的動搖了起來。
他一直沒有勇氣去想,他究竟傷了她多重?
當時的她才幾歲?不顧一切的追著他千里迢迢而來,他一邊讀書一邊打工,物資生活很有限,可是,她從來不抱怨。
知道他內心深處有著大男人主義的因子,所以她也打消了去觀光飯店擔任應侍生的念頭,一個人在那老舊的公寓裡,總是在等……
遠離了家人朋友,待在語言文化不相通的國家,相對於她的勇氣,他所謂的愛顯得多麼微不足道?
「哎,別說這個了。」浩心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慮,「告訴我,你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還不錯。」
「什麼叫還不錯?後來呢?我離開之後的所有事情?」
「也就是那樣,拿學位,教授推薦我進入新聞台,一直做,然後有了自己製作的時段。」
她笑了,「那不壞啊!你以前不就很想當新聞製作人,說這樣可以不受限制,做一些真正的新聞。」
是不壞,甚至可以說很好。
同學裡,他的攀爬速度是最驚人的,每個月寄固定的數目回亞斯文,弟弟在美國的工作也穩定,乍看之下,一切完美,只是……他都沒有在戀愛。
經濟能力變好之後,他還是住在那問要爬七層樓梯的公寓。
不知道為什麼,隨著時間過去,他對浩心的想念卻益見鮮明。
去年底,他悄悄的回了台灣一趟,也很順利的如他所猜想的,在觀點日報大樓的進出口見到浩心。
那天很冷,她穿著羽毛大衣,把自己裹得綿綿密密的--那感覺很奇怪,徐衡原本只想見見她就走的,但在知道她仍然獨身之後,他卻想起了她曾經對他說過的一些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