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揶揄的聲音來自樓梯口正在抽煙的男子,挺拔的外型有如武打明星,可是一道由眉間橫向額側的蜈蚣傷疤破壞了他的好五官。
不過他光往前一站的氣勢就夠驚人,渾身散發的桀騺氣息有如一頭蓄勢待發的野獸,只要一點點細微的撩撥就會張嘴咬人。
其實不只他給人這種感覺,幾乎搬家公司的員工都擁有類似的特質,除了高大壯碩外,不笑時的眼神真的很冷,讓人由腳寒到頭皮。
所以在葛元卓頂下這間公司繼續營運後,他推行所謂的「微笑運動」,強行規定他們一天至少要笑三個,不可以老闆著臉。
一開始有大半的人因為不習慣而排斥,甚至揚言要走人,但時間一久反而矯枉過正,這些員工不只會開老闆玩笑,還沒大沒小和他勾肩搭背,打成一片的彷彿一家人,沒有上下之分。
「阿達,你太瞧不起老闆了,人家是一夜七次郎,老闆嘛少說一夜十次,這幾層樓算什麼,他來回跑上一百趟也一樣面不改色。」
阿達本名叫石南達,一年前才從牢裡出來,有著殺人未遂的前科。
「是嗎?要不要叫老闆示範一下?」他不懷好意的說道,慫恿一群同事「造反」。
「好呀、好呀!老闆,把你的實力拿出來給大家看,好讓我們佩服佩服。」
「對對對,老闆是我們的精神指標,理所當然帶頭做示範動作,我們也好學習學習。」
「好啦!爬吧!讓我們見識見識,老闆,你千萬不要謙虛,我賭一手啤酒。」剛好給大家解解渴。
「一手算什麼,小兒科,還沒聞香就沒了,我出一打……」
一有人開頭吆喝著下賭注,其它人也跟著起哄地大喊加注,你一言我一句地就在一樓大門口開起賭盤,隨人意願下大下小。
由一手啤酒喊到六打啤酒,然後以倍數增加,直到某人喊出六箱,大伙叫囂的情緒飆到最高,好像準備大醉一場的模樣,不醉不歸。
風聲大作,雨勢越來越大,半車的大型傢俱和電器還放在大貨車上頭,任憑風吹雨打無人探問。
一道寬厚的背影未跟著瞎攪和,拖著組合式的櫃子翻倒落地,砰地聲響大得地都像動了一下,讓其它人聲一頓地望向聲音來源。
「哎!老闆,你太不夠意思了,我們在這裡為你的能力較勁,你卻跑到外面淋雨。」害他們挺不好意思的,讓老闆一個人辛苦。
「偷懶也有理由,小心我一個個扣你們工資。」裝凶的葛元卓故意威嚇他們。
「不要啦!三八兄弟,我們賺的全是血汗錢,你忍心搜括呀!」好歹給他把妹的本錢。
「老闆,我們在動了,別扣我們的薪水……」
大家嘴裡說得很勞碌,怕拿不到錢的樣子,可臉上的笑意是風雨洗不掉的,抱怨個兩句不過是做做嘴皮運動,免得哪一天打牌打到斜歪了。
這些員工都有相同的出身,不是坐過牢便是混過的,江湖味道很重,而且重義氣,所以言語上較無節制,喜歡不受約束的生活。
而這份工作限制不多,除了得穿上制服和準時上班,工作氣氛隨興,底薪固定,有做事才有錢拿,論時計酬。
如果不努力的人則由底薪扣,一扣再扣扣到倒貼公司當免費的工友,三個月不改進就回家吃自己。
「看什麼,上頭有黃金可撿嗎?」丁偉雄拍了拍老闆的肩膀,不解他在雨裡踟躕什麼。
「你不覺得雨很有詩意嗎?」那個人站在窗邊往下一瞄,嫌他們吵吧!
他用著「你瘋了」的眼神看他。「老闆,你該去看醫生,我想醫院不會拒收瘋子。」
風大雨大的天氣哪來詩意,是濕意才對,他八成淋雨淋多了淋到酸雨,腦子開始神智不清了。
「哈……我是瘋了,才會跟你們這群瘋子一起工作。」物以類聚。
「什麼瘋子嘛!老闆又不像我們坐過牢或是殺過人……」啊!說錯了。
某人的話讓熱絡的談笑聲驟地一冷,揚起的笑臉消失在一片靜謐中,大家不再交談的搬起貨車上的東西,不像剛才那般自在。
過去發生的事就如同火烙上的記號,雖然口裡不提卻深印在心底,是個不該、也不能再掀起的傷口,只能讓它慢慢的痊癒。
每個人有每個人不為人知的心事,過往的一切不是付出代價便能消弭,到現在他們還在為曾犯過的錯贖罪,無形的枷鎖將囚禁他們一生一世,直到他們認為夠了為止。
「大鋼牙,有一天你會被你那口鋼牙害死。」口無遮攔。
綽號鋼牙的朱大炮不服氣的反駁,「我是實話實說嘛!大伙幹麼那麼敏感。」
他以前是專門偷車的,什麼積架、奔馳、法拉利都偷過,甚至連警務車也不放過,現在他不也改邪歸正了,還以身示範教別人防止愛車失竊的十大方法。
瞧!他後來還被警政署頒發優良市民獎牌,讚譽他青年有為是青少年楷模,要一群小朋友多跟他學習呢!
反正浪子一回頭就身價漲百倍,以前老嫌他沒用的老婆現在整天笑嘻嘻,逢人便說他有長進,改頭換面不做讓家人傷心的事。
「不是敏感是放不開,誰像你神經粗得可以打麻繩,不痛不癢的沒感覺。」他大概是這群人中唯一的異數,因為他犯的案子實在小得不能再小。
偷車的罪行最輕微,只要後台夠硬,連苦牢都不用待,一天就交保了。
「去你的小蔡,你當我植物人呀!」沒有感覺那還得了。
小蔡哈哈大笑,「不,你比較像動物,一年四季都在發情的那種。」
結婚四年,小孩五個,中獎率百分之百,可見他有多努力播種。
「哼!就知道你嫉妒我。」天冷他有老婆好抱,而羅漢腳只能抱棉被。
「是呀!好嫉妒,你先把外面的椅子挪開,我搬裡頭的箱子。」要完嘴皮要記得工作,不然搬到天黑還在這裡耗著。
「那你把沙發拉開些,這些才不會擦到。」這一組沙發聽說是德國進口的,很貴。
「好,我喊一、二、三一起動手。」雨不得太大了,再不趕快真要淋成落湯雞。
貨車上的東西陸陸續續被卸下,大家同心協力地將物品搬上樓,即使很累很喘還是硬撐著,把沒有電梯的樓梯間視同一種挑戰。
車後的空間越來越大,大型的衣櫃和床組搬下車後,一下子看起來空了很多,只剩下零星的小物品而已。
只是都用箱子裝著,想一口氣全搬上去倒有些困難,讓人得多走兩趟路。
「啊!紙箱的底破了,拿條繩子來綁一綁。」真糟糕,這是最後一件。
「裡面裝的是什麼呀?還用海綿墊著。」這麼貴重一定要瞧一瞧。
「沒什麼,一架留聲機而已,老闆不知打哪弄來的。」看來還很新,當當擺飾也不錯。」
「留聲機?現在還有那種鬼東西呀!」瞄了一眼,小蔡用繩子將紙箱固定好,輕鬆地用一隻手抬到肩上放著。
「誰曉得老闆留著它幹什麼,要是我早把它扔掉了。」擺著佔位置。
什麼嘛!居然要把我丟掉,你們這些笨人類真是太壞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下一個目標,怎麼能隨隨便便當我是垃圾呢?
哼!不行,我一定要教訓你們,我是荷米絲,魔女莉莉絲的女兒,怎能讓你們看輕。
一道白色的煙由紙箱縫隙輕輕飄出,一個身穿希臘式白袍的美麗身影在兩人頭上繞了一圈後縮回箱子裡。
剛下樓的米子芙站在高處準備閃身讓搬家工人上樓,她微愕地看著人影平空出現又消失,不自覺地揉揉眼睛怕自己看錯了。
等她定神再看,什麼也沒有,她想一定是錯覺,雖然她有靈媒體質,卻必須沾了酒以後入睡,特別感應才會有所作用,和另一世界的朋友交談,並請他們代為幫忙尋找留聲機。
只是鬼的能力有限,他們只能告訴她一個大概方向,讓她能有個目標領先一步,不輸給那個老跟她搶的闕天笙。
「呃,兩位大哥,你們剛剛有沒有看到什麼?」基於一片好心,她出聲提醒他們一下。
她一六七公分的身高及留了一頭自然卷的栗色長髮,在這群平均一八○公分的壯漢眼中,就像個會活動的洋娃娃,可愛得令人發笑。
「妹妹呀!不要擋在樓梯中間,小心撞到妳。」這是誰家的孩子,養得真好。
「我不是妹妹,我已經二十三歲了。」她氣得想踹上一腳。
「原來妳不是妹妹呀!真看不出來。」一點也不像二十三歲的樣子。
「什麼叫看不出來?!我該凹的地方凹,該凸的也沒少長一塊肉,你眼睛瞎了呀?」他一定要這麼傷人嗎?
「欸!別發火嘛!我知道……啊!樓梯怎麼在動……」
抱著紙箱的小蔡忽然覺得腳底有東西在搖,他連忙捉住扶手想穩住自己,避免滾下樓釀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