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把月未做生意,十數名綠林好漢在頭子吳天良的帶領下,大聲吆喝──
「此路是俺開,此樹是俺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被眼前突然冒出的陣勢嚇到,馬兒長嘶一聲,不待車伕扯韁,立時停住,四蹄不安地在原地踏步。
車伕也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你、你們是──」
「山賊!」領在前頭的是殘狼崗的大當家吳天良,大刀拔出,虎虎生風,顯見武功不弱。
「發生何事?」車內,沈宜蒼的臉龐隨著聲音出現,瞧見前方的陣仗,訝然瞠眼。「各位是──」
「山賊!」再次自報身份,吳天良火大地說:「小子!要錢要命一句話,老子再看是要先殺人再搶錢,還是先搶錢再殺人!」
這有什麼兩樣?沈宜蒼皺眉,雖然緊張害怕,卻也硬脾氣地不肯屈服。「橫豎都是一死,這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吳天良說得振振有辭:「殺人再搶錢是強盜做的事,搶錢再殺人叫滅口,那才是山賊本色!」
「說得好!」四周登時一片叫好聲。「不愧是寨主,說得好極了!」
吳天良得意地頷首,非常滿意手下的奉承。
沈宜蒼步下馬車,一身儒衫打扮擺明就是告訴惡人──在下不才,一名書生,百無一用也。
更糟的是,沈宜蒼難脫書生脾性,面對索命歹人,心頭雖懼,卻硬撐起不屈的傲然氣勢,睥睨圍在前頭的惡徒。
「不管是強盜還是山賊,都是危害百姓的敗類,人人得而誅之!」
「什麼?!」山賊個個凶神惡煞,摩拳擦掌,大有一刀將肥羊砍成兩半之勢。
「公子?!」車伕尖呼。「您、您別惹惱這些山、山大王啊!」現在可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啊!
就算這些惡徒人人得而誅之,也得要有本事誅啊!
可眼下,被誅的人恐怕是自己,除了求饒,車伕想不出別的法子──
「各位大爺行行好,放過小的一命,銀子就在車──」
「不准求饒!」沈宜蒼硬聲道,「就算求饒也難逃一死,何必對這些人低聲下氣!」
「公、公子……我、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小,我……不想、不想死啊!」車伕幾乎要哭出來了。
沈宜蒼默然無語,須臾才歎道:「抱歉,是我累了你。」他也沒想到才出南京城,翻過第一個山頭就遇上盜賊。
唉,是天老爺在懲罰他對神佛不敬,摔壞了觀音像嗎?沈宜蒼在心底深深一歎。
「廢話少說!銀子拿出來,命也給老子我留下來!」吳天良惡聲一喝,揮舞大刀,示意嘍囉動手。
十數名彪形大漢立刻向馬車逼近,十來把刀劍霍霍向「肥羊」。
「公……公子……嗚嗚……」車伕連滾帶爬地下馬車,躲在主子身後嗚咽出聲。「我不想死……嗚嗚……不想死啊……」
「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怕什麼。」
「可我不想等十八年後……」咦?那裡是斜坡。車伕眼角瞄向左後方,再看看右側及右前方逼將而來的山賊,心下突生一計。
「公子……」
「嗯?」注意山賊逼近的同時,沈宜蒼分心應聲。
「別……別怪我!」車伕猛力將主子往前推,引開山賊注意,自己則往斜坡一跳。
怎料原以為是生路的斜坡竟是懸崖,車伕的叫聲瞬間轉為淒厲,終至消失。
「哈哈哈哈……」山賊們見狀,齊聲大笑。
沈宜蒼先是錯愕家僕的行舉,了悟後,黯然搖頭。
自己的死期將至,他也無心計較家僕臨死前棄主獨逃的行為了。
反正殊途同歸──都是死。
此時,他深深後悔自己不曾習武,更後悔自己為何不留在南京城多等些時日,也許「找」這個神秘組織已答應這筆買賣,派人前來相助。
倘若不理會爹逼他早點上路尋玉的催促,今日他不會真的要「上路」──上黃泉路。
唉,一切都是命。爹、娘,恕孩兒不孝,讓兩老白髮人送黑髮人。
「納命來!」吳天良怒喝。
銀光劈向站在原地等死的沈宜蒼──
鏗、鏘!兵器交擊聲乍響。
☆☆☆☆☆☆☆☆☆☆ ☆☆☆☆☆☆☆☆☆☆
「要殺他可以,不過得先問問本姑娘的劍。」
刀劍擦出火花的瞬間,嬌俏清脆的聲音也同時響起。
閉目等死的沈宜蒼聞聲,睜開雙眼,眼前一道嬌小的淺紫身影擋在他與十數名山賊之間。
「小娃兒讓開!」吳天良喝道,打量了下這不知從哪兒冒出的俏娃兒,嘿嘿嘿地露出淫笑,「待大爺辦完正事,再跟你玩也不遲。」
這個「玩」字引得眾山賊哈哈大笑。
「我也想等啊。」雙手持劍的女子絲毫無懼十數名惡漢邪淫的調笑,甚至跟著應和,「只可惜本姑娘手裡的劍等不及要跟各位玩了。」
話語方落,女子嬌斥一聲,左手子劍貼近胸前為盾,右手母劍在前,壓低身子衝向山賊。
「找死!」吳天良怒喝,大刀狂劈而下。
女子左手的子劍劍尖神准地點在他刀背上,佐以渾厚內勁,硬是壓下他砍劈的力道,同時以母劍凌空刺向他。
「頭兒小心!」
見小姑娘武功不弱,其他山賊立時展開攻勢,一時間,十數把刀劍棍棒全集中往身形嬌小的姑娘攻去。
「姑娘小心!」不懂武功的沈宜蒼緊張地嚷道,怕這見義勇為的俠女不敵山賊的攻勢。
「該小心的……」女子踹飛兩名執棍的山賊,再旋腰,一個大雁俯身躲過劈砍而來的數把大刀,進攻退守之間,櫻紅的唇始終從容抿笑,看似游刃有餘。「是他們。」
不過一句話的時間,女子巧妙地在十數人攻來的武器間從容遊走,蓮足輕挪巧蹬,進退移轉似舞般輕盈。
反觀十來名山賊,見她輕鬆閃過每一次攻擊,還不時聽見鈴般清脆的笑聲,個個心底發毛。
女子攻勢忽轉凌厲,像是玩膩了這貓捉老鼠的遊戲,招招淨是欲除之而後快的狠絕,左刺右挑,每回出手就有一名山賊負傷慘叫。
饒是不諳武功的沈宜蒼也看出女子出手之狠,未加細想便急喚──
「女俠劍下留人!」
無奈對方聽而未聞,劍招依舊快、狠、絕。
雖說山賊惡行該誅,但沈宜蒼從未真的見識過殺人的場面,一時不忍,別過臉,閉目躲過這殘殺的景象。
沈宜蒼摀住雙耳,但隱隱約約還是能聽見山賊哀叫的聲音,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隨著慘叫聲推演血腥的畫面。
一會兒,慘叫聲不再,只剩下姑娘的嗓音,帶著不可思議的語調──
「你以為閉上眼睛就什麼都看不見,摀住耳朵就什麼也聽不見了嗎?」
「姑娘何必趕盡殺絕。」這話,沈宜蒼是閉著眼睛說的。
「哈!我還以為只有睜著眼睛說瞎話,沒想到還有人真的閉起眼睛說瞎話哩!你是哪只眼睛看見姑娘我趕盡殺絕了?」
殺了人竟毫無悔意!沈宜蒼當下對這名見義勇為的女子起了反感。
一怒之下,他也忘了可能見到屍橫遍野的場面,睜開眼。「姑娘你──」指責她草菅人命的話因眼前的景象而卡在喉間。
「我怎樣?」女子早將子母劍收回背後的劍鞘,雙手左右一攤,纖肩輕聳。「我說公子啊,你以為你會看見什麼?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還是斷手斷腳?」
定睛掃過倒地不起的十來名山賊,每個人身上都掛了彩,或輕或重,或昏或醒,情況不一,但都仍有氣息。
「你沒有殺了他們?」
「我為什麼要殺他們?」女子反問,取下掛在腰間的麻繩,將倒地不起的山賊像粽子般串綁在一起。「活捉殘狼崗山賊一名值十兩,這兒有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名,外加頭兒共兩百兩,殺了他們還得花上半天工夫挖坑埋屍,活捉送官府能拿兩百兩賞金,你說我會選哪個?」
「女俠明理,在下佩服。」沈宜蒼抱拳行禮。
「喲,這下我又變回女俠啦?」
沈宜蒼赧紅了一張俊顏。「在下失禮,望姑娘見諒。」
「見諒倒不用。」女子又是一個聳肩,絲毫不在意他前後態度的轉變之速。「你別對我太客氣,我是你雇來的人,你是僱主,我是夥計;你是主子,我是僕人,你千萬別對我太客氣,免得將來落人口實,說我們『找』對僱主不敬,態度頑劣,伺候不周全。做生意嘛,要是傳出惡名壞了招牌,那就大大的不妙了。」
「『找』?」沈宜蒼呆了下,定定看著眼前這個僅到自己胸口高的女子。
「是啊,我是『找』派來幫你找尋羊脂白玉的人啊。」女子似乎未察覺到他的訝異,繼續笑道:「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沈公子,有我薛霞飛出馬,包準羊脂白玉手到擒來,要多少就有多少,呵呵呵呵……」
她怎麼能說出這麼有氣勢的話來啊?真是太佩服自己了!哇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