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三子私下與他們夫妻商談,欲娶這位江湖女子為妻,教他們兩老厲聲拒絕,方才送上白玉觀音時,兒子的神情與平日無異,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奇也怪哉,兒子神色自若的表現反而讓沈海心生疑竇。
目光與妻子交會,她同樣是一臉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困擾神情。
現在是怎麼回事?薛霞飛目光掃過廳堂裡除了她之外的三人,撇開沈宜蒼不說,沈家兩老打她與沈宜蒼一進內廳,臉色就怪怪的。
即使遲鈍如她,也嗅出一絲詭異的氛圍。
而沈宜蒼其實正陷入極度苦惱的境地,昨晚與爹娘深談後,仍然無法說服兩老接受薛霞飛,之後他回房想了大半夜,還是想不出辦法,唉……
「宜蒼,明日你隨為父進宮面聖,相信皇上看到這尊白玉觀音定會龍心大悅,而你──」
「不,爹。」沈宜蒼回過神來,急忙打斷爹親的話。「孩兒無意仕途,再說,大哥為官政績斐然,二哥為將功績卓越,不必孩兒再錦上添花,夠了。」
「說這什麼話呢,大頭兒。」李玉如呵呵笑著打圓場。「男兒立業本來就是應該的,要不,你先成家也行,本來嘛,古言成家立業,就是要人先成家再立業,娘已經替你找了……」
開始了、開始了。沈宜蒼心裡有所警覺,每回爹娘對他們有所要求時,就會搬出這招「夫妻同心,其利斷金」──一進一退、一硬一軟──大哥、二哥已經煩不勝煩,才一個想盡辦法外調閩南,一個自請鎮守北關邊防,現在輪到他了。
「娘,孩兒已經有意中人了。」他緩緩開口重複昨晚說過的話,伸手握住薛霞飛擱在椅把上的小手,情意不言自明。
可惜兩老有志一同,裝作沒聽見。
「你娘說得是。南京城裡多少名門閨秀等著進我們沈府大門,為父官場同僚也有多人表明想與我們結個親家,所以……」
兩老果真默契十足,輪番上陣接話,讓人無法插嘴。
沈宜蒼與薛霞飛目光交會,他用力握住掌中柔荑,要她再忍一忍。
薛霞飛靜得出奇,沉默地凝視兩人交握的手。
也許今天就要分離了,她想。
她不是瞎子,怎麼會看不出沈家兩老眼裡濃濃的不贊同?
今後,五湖四海,依然只有她一人獨行。
想到這裡,薛霞飛的頭垂得更低,不想讓沈宜蒼看見自己泫然欲泣的表情。
傻丫頭!沈宜蒼看著垂頭喪氣的纖細側影,內心漲滿憐惜。她以為這樣他就看不見了嗎?
真是苦惱啊……早知如此,找到羊脂白玉後就別這麼快回來,反正玉都找著了,爹也沒理由不准他進家門……
且慢!靈光乍閃,沈宜蒼的神情為之一亮。
「呵呵呵……」他怎麼沒想到呢!
他在笑什麼?聽見低低的呵笑聲,薛霞飛疑惑地看向他。
沈宜蒼突然鬆手,起身走雙親。
「爹,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正叨念到「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段的沈海愣了下。「什麼?」
「其實,這觀音像還有些未臻完美之處。」俊目鎖定觀音像巡了又巡,小心仔細地找著。
沈海緊張了,將白玉觀音交給兒子。「在哪兒?快指給為父看。」
「就在──」沈宜蒼突地一個踉艙,手一滑,白玉觀音朝仍然垂首不語的薛霞飛飛去。「霞飛,小心!」
練武者一旦遇上襲擊,手腳會自然而然施展招式以御外敵,薛霞飛也不例外,感覺右前方有一物飛來,又聽見沈宜蒼緊張的警告之語,下意識地便拔劍朝來者運勁斬下──
咚!白玉觀音慘遭腰斬,砰咚墜地,上半身滾至沈海腳邊,下半身則停在李玉如跟前。
沈家兩老當場傻眼。
好半晌──
「你、你看你幹了什麼好事!」沈海氣得忘記薛霞飛的江湖身份,不怕死地直指著她鼻子罵。
「我?」神情茫然的薛霞飛看了看地上。「啊!」怎麼會這樣?
杏眸訝然瞥向站在一旁笑不可抑的沈宜蒼。「你還笑?!」
「爹,是我跌倒手滑,不小心把白玉觀音甩了出去,不關霞飛的事。」沈宜蒼為薛霞飛說話。
「怎麼不關她的事?!是她把這白玉觀音一劍斬成兩段,怎麼不關她的事?!」李玉如也跳了起來,與丈夫站在同一陣線。
「霞飛是練武之人,反應本就迅捷,這是意外。」他又道。
「我不是故意的。」誰曉得會天外飛來一尊白玉觀音?還有,他為什麼一直笑?好像白玉觀音沒了,他很開心似的。
沈海又氣又急,壓根兒沒注意到三子的神情。「你……你要為父怎麼向皇上交代?!你說啊!」
「這事孩兒也有責任。」沈宜蒼側首佯裝沉思,一會兒才道:「這樣吧,如今白玉觀音再毀,就當孩兒沒找到,只好出門再尋質地更佳的玉石如何?」
隱約察覺不對勁,沈海回頭盯住兒子。「你說什麼?」
「爹不是說過嗎?找不到玉石、塑不成白玉觀音、還不了皇上,就不准孩兒踏進家門一步。為免旁人對爹指指點點,說爹言行不一、溺子欺君,孩兒這就整裝出發,再往西域尋找玉石,待尋得後,再回府與爹娘共享天倫。」
他雙膝一跪,同時拉扯薛霞飛,要她與自己同跪。
被眼前情勢弄得一頭霧水的她,只得跟著照做。
「宜蒼與霞飛拜別爹娘!」迅速叩首,不待兩老回應,沈宜蒼拉起還來不及學他磕頭的薛霞飛奔出內廳。
沈家兩老面面相覷好一陣子,待回神想通自己著了兒子的道,為時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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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兩匹健馬在出了南京城所屬的應天府轄區後,徐徐而行。
「這樣好嗎?」總算明白他打的是什麼算盤,薛霞飛不禁同情起沈家兩老。
有這麼奸詐的兒子,實在是件辛苦的事。
「無妨,一回生二回熟,這次往西域的路會比上次好走。」沈宜蒼並不擔心。
「可是找到另一塊羊脂白玉回來之後,你爹娘還是會要你成家立業,結果不也一樣?」
「不是我爹娘,而是我們的爹娘。別忘了,剛剛你也叩首拜禮,告別爹娘了。」沈宜蒼笑得好得意。
「嗄?!」俏臉一紅。
沈宜蒼執韁策馬貼近她坐騎,握住她按在鞍頭的小手,唇輕輕貼上她紅嫩的臉頰。「雖然沒有大紅花轎、沒有鳳冠霞帔、沒有拜過天地,但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咦?!」
「你不是說過嗎?江湖兒女不拘小節,難道你介意?」
「不!我一點都不介意!啊……」她搶白一陣,又嬌羞垂首。「可你應該先跟我商量的,好歹也要知會我一聲嘛……」
「現在不就告訴你了?」
「但是……」這樣莫名其妙就變成他的妻,薛霞飛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來日方長,霞飛。」沈宜蒼審視眼前垂首的小女人──他的妻──心頭滿是柔情。「我們有好長的日子來悟出屬於我倆的夫妻之道,爹娘也需要時間想一想,或許我們下次回府,他們兩位老人家也已經想通,願意接納你這媳婦。」
「我很懷疑。」她可沒他這麼樂觀。「才四、五個月的時間,夠他們──」
「誰說只有四、五個月?」沈宜蒼打斷她。「下次回去,也許是一年後、兩年後,甚至是三、四年後的事呵。」
「啊?!去西域並不用那麼久的時間啊。」
「傻丫頭,我有說要去西域嗎?」
「不去西域怎麼找羊脂白玉?」她不懂。
「西域是一定要去的,但不是現在。」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先陪你回逸竹軒交差,之後換你陪我到蜀地一遊,我想看看名聞天下的都江堰是怎樣的風貌,之後想去什麼地方就再說吧。至於西域,等我們想回府見爹娘的時候再去就行了。」皇上聖旨並未設下期限,他大可游遞天下山水之後,再往西域尋找另一塊玉石交差。
薛霞飛沉吟一會兒,終於明白他的打算。「你好狡猾!」
「不這樣……」沈宜蒼掏起她的手貼上自己的唇。「怎麼與你攜手共游五湖四海?雕塑玉觀音的玉石定是會帶回去的,說不定,到時候除了玉觀音,我們還能帶一對金童玉女回去拜見爹娘呵。」
「什麼金童玉女?」薛霞飛一臉疑惑。
「就是……」沈宜蒼俯身在她耳畔細語。
認真聽完他的話,薛霞飛雙頰瞬間染上嫣紅艷色。「沈宜蒼!」
沈宜蒼縱聲長笑,策馬疾奔。
「可惡!別跑!」薛霞飛立刻揮鞭追上,口頭上咒罵,兩片唇瓣卻逐漸上揚。
耳邊仍迴盪著他方纔的耳語──
我們想辦法生兩個娃兒,男的叫金童,女的取名玉女,不就是金童玉女了嗎?
真是、真是……太不正經!薛霞飛嗔念在心裡,然泛笑的唇卻出賣了她,誠實道出她溢滿胸臆的柔情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