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猝不及防地拔出康恨佩劍,尖聲喊:「請皇上賜臣妾一死!」
說著,劍往脖子處劃過。
康恨速度比她更快,搶手奪劍,他將昀妃推開。
當康恨想將事情釐清時,門口的腳步聲分散他的注意力,死意甚堅的昀妃趁機撞進他懷裡,硬是將自己身體往劍上送去。
霎時,劍從她前胸刺入、後胸穿出,血流如注。
進門的人不是宮中侍衛,而是胡太醫和惜織,這一幕讓他們傻眼。
怎麼會!不過是冷宮棄妃,怎值得刺客冒險進宮行刺?
所有事情均在一瞬間發生,康恨拔劍、康恨離開、康恨看見另外一個和畫像一模一樣的女人。
盯住他的眼睛不放,說不出的恨與驚駭在惜織臉上交錯,四目相接,這是他們的第一眼,這一眼結下無數恩怨,結下他們糾葛一生。
惜織搶到母親身邊,她聽不見窗外劍槍交錯的鏗鏘聲,不關心壞人是否伏首,她只在乎胡太醫能否救回母親。
「娘,您還好嗎?哪裡痛,告訴我!」
急切地,她將母親摟抱胸前,她責怪自己不該離開娘,氣自己讓這幕有機會發生,她好恨自己。
「惜織,皇上原諒我了呢!」昀妃笑開,沒有苦難憂愁,多年來,真正的展眉。
躺在女兒懷裡,她的一生呵,磨難結束,往後是輕鬆快意、是幸福美麗,天上人間,她有蕭郎為伴,即使是死亡,她亦無懼。
「娘,您糊塗了,您要好起來,咱們才能去尋爹爹呀。」
惜織擁住母親。不要,她不要娘放手,她做了無數準備,告訴自己母親終要離她遠去,無奈,之於死亡,再多的準備都不夠用。
「傻孩子,妳爹爹早不在人世。瞧,他就站在妳身後,要來接我呢!好孩子,娘去了,往後要照顧自己。」
握住女兒,她的笑不是勉強,閉上眼睛,她走得安詳。
死了、沒了,惜織最害怕的一刻終於來臨,從此,天地間只剩她一人孤零。
「娘。」輕輕喚,低聲喊,娘不在,她心斷呵。「娘,我不認得爹爹,您走了,我怎麼找爹去?」
「昀妃是對的,妳爹不在人間。」喟歎,胡太醫在她身後說話。
「胡太醫?」她回望他,眼裡淨是不解。
「妳爹在進京趕考半途染上瘧疾,是我幫他看的病。當年我是個落魄舉子,身無分文,空有一身醫術,卻窮途潦倒,遇上你父親,臨終前他托我照護妳母親,並把身上所有盤纏留給我,助我上京。你父親過世,辦好後事,一把火,我帶走你父親的骨灰,想親手交給妳母親。我四處打探,查出妳母親已經入宮,我本不屑妳母親寡義薄情,但幾經談話,瞭解事實並不如我想像,我……很高興晉閔兄後繼有人。」
「為何不早點告訴我們事實?」
「妳娘犯的是心病,要是早讓她知道晉閔兄已故,恐怕她拖不到今日。」
「所以,爹是真的來接娘,她得償宿願,了無牽掛?」她問,問出短暫心安。
「對,她再無牽掛。孩子,替妳娘更衣吧,讓她漂漂亮亮去見妳父親。」歎氣,胡太醫拍拍惜織肩膀,走出屋外。
側耳,惜織再聽不見腳步聲、打鬥聲,只有秋蟬偶爾發出幾聲悲鳴,牠在哀悼年將盡、命將絕?淒淒苦雨灑下,秋澀。
低眉,她擠出一絲微笑,對母親。「娘,我們來打扮打扮,到天上別忘了爹爹還欠您一場婚禮。」
第二章
昀妃的喪禮並未往上報,原因有二,一是皇上遇刺受傷,二是刺客事件尚未落幕,在宮裡上上下下全為這件事忙碌時,冷宮棄妃的死便算不得什麼大事。
午後,在胡太醫的幫忙下,草草辦過母親後事,惜織走出冷宮。
聽說,刺客入宮當晚,守城衛兵在城下抓到一名行動詭異的老頭兒,關進獄裡後,竟發現他是刺客的同路人,這下子,守城兵立下大功,人人有賞封。
怪的是,明明是刺客,抓了、審了、殺了便是,可皇上居然不准任何人對刺客審問動刑。大家心裡都犯疑問,卻不敢四處散播傳言,畢竟這是大事兒,弄不好,腦袋可是要搬家的。
惜織不管皇上下過什麼命令,她迫切想知道,為什麼刺客以母親為目標?
當年那柄玉簪始終橫在惜織心間,她懷疑,這個宮裡,有人想置母親於死地。
繞過幾處樓閣園亭,她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走到大牢邊,她將身上所有銀子用以賄賂獄卒,換得進牢機會。
陰暗腐濕的地牢裡,充斥霉味,幾隻老鼠在地板上爬竄,刺鼻的血腥讓惜織皺眉。在這裡待太久,任誰都要生病。
刺客被綁在十字樁上,結實的古銅色軀體上有幾道血痕,大約是昨天混戰中留下的。
另一個十字樁上捆住的是個老人,大約是傳說中,那個在城牆外被發現的老人吧。
惜織走近,審視刺客五官,儘管狼狽不堪,他身上仍帶著讓人不敢侵犯的威嚴。倏地,他眼睛睜開,惜織被嚇到,但她克制著不讓恐懼湧現。
「為什麼?」輕輕的,她問。
他不說話,她又問一次:
「為什麼是我母親?她未欺過任何人。」
康恨拒絕回答,雖然她母親並非由他動手,但畢竟傷於自己劍下,驕傲的他,不屑解釋,要誤會?隨她!
「誰指使你來?」惜織又問。
他別過頭,閉眼,表明了不說話。
他不講,一旁的老人卻開了口:「昀妃?妳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都是妳這個禍國殃民的女人!」
老人的憤懣引來康恨的眼光。
「老伯伯,你見過我母親?」惜織挪了腳步,走到老人身邊。
「妳不是昀妃?哦,原來妳是那個小雜種?不錯不錯,長得和賤女人一個模樣,想必和她一樣淫蕩穢亂、不安於室。」他的輕鄙明顯。
「你恨我母親?為什麼?」她不急不慍,來此主要目的是為求得解答,不是尋恨。
「因為她害康寧皇后死於非命,因為她混亂宮倫,因為她下賤不要臉!我詛咒她一生困厄、不得好死!」他恨,積了幾十年的恨,全數在惜織面前發洩。
「所有人都知道,康寧皇后是自殺身亡。」惜織問。
「她為什麼自殺,還不是因為昀妃那個賤婢!要不是她,康寧皇后怎會被廢?她又怎會想不開?」
「廢後這事我母親並未參與,當時,她被虐打得全身是傷,躺在床上休養,清醒後,才知道康寧皇后往生的消息。」她耐心解釋。
「推得一乾二淨!當時她為什麼被皇后關審,還不是她生了妳這個雜種,身為皇后,豈可睜眼看淫亂宮廷的事情發生而不聞問?」
「這件事我心裡有數,錯不在我母親,她比誰都無能為力。」她回話。
這時,男音從獄門前傳來,打斷他們的談話。
「說得真好,果然是才女,胡太醫老說冷宮的惜織公主聰慧無比,我聽了還不服氣呢!再怎麼說,我那兩個公主妹子,都是在閨閣裡用四書五經養大的女孩兒,怎就沒人誇她們聰穎?」龍狄、龍青大搖大擺走進來,看著惜織的眼光裡淨是輕浮。
退開一步,惜織不想和他們打照面,向來,看到他們,她總是盡量閃躲。
「惜織妹子,妳越來越標緻了,每回總看得我心癢難耐,看來我得請父皇盡快徹掉妳的公主封號,好讓妳早點脫離冷宮隨我回府,當我的小妾,妳說可好?」龍青狎笑靠近她。
惜織不語,退開兩步,退到康恨身前,背貼著他,再無路可退。
她調開眼光,慘白的臉上淨是倨傲。
「可驕傲的!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二弟看上妳是妳的福氣,裝什麼高尚?惹火了我們,一把將妳送進軍妓館裡,成天服侍幾十個小兵,迎新送舊,妳才爽快是不?」龍狄說。
「大哥,要扔進軍妓館裡,好歹讓我先玩上幾個月,銷魂銷魂再說。」龍青接口,伸手就要碰觸惜織臉龐。
避不開了,她身後是康恨,眼前是龍青的淫手,猛地,她屈身弓腰,鞠躬萬福,聲音微抖:「請太子自重。」
「好了,二弟,別在這裡和她夾纏不清,想要她,大哥包管把她送到你枕邊便是,今兒個,咱們是特地來審刺客的,聽說他長得和父皇有幾分相似,也不知是真是假。」
龍狄對弟弟說過話,便轉臉對康恨。
是真是假早在他們進獄門時已看得一清二楚,母后擔心的事情成真,他必須在父皇之前下手為強,否則他的皇太子位將不保。
「是誰指使你來行刺父皇?」
對於龍狄的問題,康恨根本不屑回答。
「我再問一次,你為什麼膽敢進宮行刺皇上?」
康恨的回答是一句冷哼。
康恨的不屑惹火龍狄,走到牆邊,抽下鞭子,龍狄便要往犯人身上招呼。
自顧不暇的惜織擋在康恨身前,冷冷的眼光裡淨是正氣。
「是父皇要你來審人犯?聖旨在哪裡?」惜織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