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假日,在藝廊同事林經理的熱情邀約下,兩人連同林經理等一行人,來到北縣郊區三峽的「滿月圓」烤肉。
雖然假日郊區人潮過多又遇到塞車,到達目的地時,都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但幾個人依然興致濃厚,烤肉情緒高昂。
林經理率領眾人來到一處上有綠蔭擋陽,後有山林,前有山溪,前人才烤完且收拾乾淨的大樹下,讓大伙將手邊物品全放到大樹旁集中看管。
八人很快的被分成兩組,但,與陸繼冬及妮妮同組的小珠珠和阿花,卻苦著一張俏臉,看著負責編組的經理──
「經理,不要啦,我們跟你同組啦。」瞅看陸繼冬一眼,小珠珠哀聲叫著。
如果他和妮妮不是一對,那她們會很高興有這個親近他的機會,但,瞥看兩人一直到現在都還緊握著彼此的手……在男色與食物之間,小珠珠決定選食物。
「對嘛,你看陸先生那個樣子,哪裡像是會生火烤肉的人?我們不要跟他和妮妮一組啦!」跟他一組很可能會餓死!
「不要就不要,我們也不要跟你們同組!」眼見自己的男人被同事看扁,妮妮心情變差。
「厚,這是妳自己說的喔!」小珠珠一聽,高興得馬上與阿花一塊叛變,「經理,我跟阿花一起給你養。」
「呵呵呵……陸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有表現的機會,林經理笑咧嘴。
「沒關係。」看著叛逃離去的組員,陸繼冬笑擁楊妮妮,「妳呢?不考慮一下嗎?跟我同組,妳可能會被餓死喔!」
「放心,有我在,我們兩個絕不會餓死。」大不了,她出面四處打游擊。
但,為爭一口氣,妮妮搶過他手裡的打火機,認真的想生火烤肉。
只是,不管她怎麼做,就是無法順利生火,而林經理那邊情況也差不多,教一旁等著烤肉的幾人臉都綠了。
「還是我來吧。」看妮妮受挫,繼冬在她身邊蹲下。
「你可以嗎?」她真的一點也不冀望他會生火。
「不讓我試,怎麼知道呢?」不多說話,繼冬拿起樹枝,換了個方向,撥動火種及干樹枝與樹葉,拿過她手裡的打火機,他就著火種點火。
同時,一陣風吹來,火苗竄起,楊妮妮滿眼驚喜。
「我的天!?你是怎麼會的啊?」妮妮眼睛發亮。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厲害,連生火烤肉都會!
「會這個很厲害嗎?瞧妳開心成這樣。」
「那當然,你看看小珠珠和阿花,垂頭喪氣站在那發呆的樣子,好好笑喔。」
妮妮壞心地取笑著方才叛逃的兩人。
「算妳夠聰明,沒跟著跑。」轉身搬來兩塊石頭,他示意她一塊坐下。
「那當然,不聰明哪有辦法釣上你這個大總裁?」她嬌聲揚笑,小聲道:「你倒底是怎麼學會生火的?你看起來應該是那種要人把烤好的肉,直接送進你嘴裡的大少爺才對,怎麼會生火呢?」
「妳說呢?」拿起一旁醃製的肉片,他鋪放在烤肉架上,轉首凝笑看她。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的嘛,說嘛、說嘛!」親暱地緊摟著他的臂膀,妮妮笑瞇眼,撒嬌地賴著他要答案。
「有什麼好說的?學生時代我也曾烤過肉,好嗎?」他笑擰她俏挺的鼻尖。
「啊?就這樣喔?」皺著鼻尖,她動手拍開他手。她還以為他會有什麼比較精彩的答案呢!「我學生時代也烤過肉,可是我從來就不會生火。」
突然,她發現他眼神有異樣的光芒。
「不對,都那麼多年的事了,你怎麼可能還記得?你一定有事沒說出來,對不對?」為架上的肉片刷上烤肉醬,她直盯著他的眼。
「也沒什麼。」翻烤著肉片,他笑而不語。
「怎麼可能沒什麼,一定有什麼的!」他越是一副無事樣,她就越懷疑。
「真的沒什麼,不過……」他抬頭看向頂上一片濃密林蔭,「不過在來台灣之前,我曾經在澳洲農場住過一陣子,當時,農場主人曾教我如何野外求生。」
「所以你才會生火?」她懂了,但是,「他為什麼要教你野外求生?難道他以為我們台灣很落後嗎?」想到這個可能,妮妮白眼一翻。
「拜託!我們台灣社會、科技都很進步,很現代化好不好?又不是什麼未開化的國家……」妮妮不滿的叫著。
「我們都知道,但是我印象中的台灣,一直停留在我五歲時候的樣子。」
「你五歲時的台灣是什麼樣子?」停下翻動烤肉的動作,她抬眼看他。
「就像現在這樣。」他環視身處的環境,笑了笑。
「就像現在這樣?」妮妮愣住。
「沒錯,就像現在這樣子。」看出她一臉的愣然,他笑道:「當時,我們全家住在台北的郊區,後面是蒼鬱山林,前面有大片的花園,和一條山溪,走個幾百公尺,就可以看到廣大的菜園,那兒有烤不完的地瓜,晚上還有抓不完的螢火蟲。」
看向不遠處與家人出遊,而嬉笑戲水的孩童,他眼底有笑。
微涼清風輕襲而來,拂過山林,綠葉沙沙作響,晃動映射於他身上的點點陽光。
伸出手,攤開掌心,他接住穿透林葉落下的燦陽。斂下黑眸,他唇角微揚,凝望烘熱掌心的金芒。
「這樣的環境,或許對妳、及對其他人而言,都沒什麼特別,但是對我而言,那是我的快樂童年。」轉頭看她,他淡笑。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爺爺的關係,對不對?」她記得他曾經提過爺爺是改變他一生的人。
「是可以這麼說,可是,妳不能說他錯。」他神色一黯,「只能說,他對我們兄妹兩人的期望一直很高,他不希望我們丟陸家的臉。」
「可是當時,你們都還只是個小孩子……」
「打從我爸媽去世後,我和心誼就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他苦笑,「一般小孩子的責任與義務,是只要用功唸書,考試第一名,就可以讓長輩很有面子。」
「對呀,小時候我才考班上第三名,我媽跟我爸就樂昏頭了,當天晚上還給我加菜慶祝呢!」她笑說著小時候的事。
望著她輕言淺笑的麗顏,他眸裡有著苦澀。
「但對我跟心誼來說,那只是我們身為陸家人的眾多義務與責任中,其中一項而已。」因為,爺爺早已經替他們的未來,排定了一切的成長與栽培計劃。
「可是你們只是小孩子……」妮妮忿忿不平地重複道。她根本無法理解,陸天宏當年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一對小兄妹!
「但在爺爺眼底,我們從來就不是小孩子,我們是陸家的一員,『陸』這個姓氏是我們的驕傲。」
「這──」
「為栽培我妹妹成為紐約的社交圈名媛,爺爺在她三歲那年,就抽掉她手裡的童書漫畫,塞給她一本『名門淑媛規範禮儀』的書,同時,還為她高薪聘來各種才藝老師,教授她琴棋書畫,他要心誼成為最有氣質的社交名媛。」
「拜託!當年你妹妹才三歲而已,他怎麼可以……」妮妮聽了是又氣又怒!
「他為什麼不可以?他當然可以,妳可別忘了,他是我和心誼的親爺爺。」繼冬對她搖頭一笑。
「那你呢?」對孫女的期望,就這麼高了,那可想而知,陸天宏對長孫繼冬的要求,又會有多麼離譜、多麼嚴苛了。
「我?」頓了下,他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說得面無表情,「九歲的我,有多國語言要學,十一歲的我,也有多國的經濟管理書籍要讀,十二歲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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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他從不為外人知的心情,聽他講述多年來一成不變的日子,以及受到長輩局限的生活,被緊緊束縛而不自由的心,楊妮妮心口擰成一團。
以前,繼冬是曾經約略跟她說過,在他父母還在世時,他有個快樂的童年,但當他父母雙雙過世,爺爺陸天宏接掌他們兄妹生活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全變了樣,可是,她不知道他的生活竟有這樣大的變化。
難怪,幾天前林經理邀他們一塊出遊時,他一口就拒絕,但當她說可以烤肉玩水時,他又馬上改口答應。
難怪,當他看著藍天白雲、潺潺溪水及滿山綠林時,他的眼神會那樣平靜、溫柔,甚至快樂……原來這一切,都讓他回想到了當年的快樂。
偎著他,頭輕抵他的肩,妮妮與他同看遠方清朗無雲的藍天。
「金色的陽光、蒼綠的山林、蔚藍的天空、孩童的笑語……」仰首,他望向頂上那一片湛藍穹蒼,輕聲道:「我心中的台灣、快樂,就是這個樣子。」
他以為這樣的台灣早已經消失,但現在,在這北縣郊區裡,在山溪邊嬉笑戲水的孩童臉上,在身邊所有人盈滿笑意的臉龐上,他見到了他遺失多年的快樂。
「繼冬……」抬起頭,她望著他深邃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