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黑。
無邊無際的黑,是她眼前所能見到的一切。
人們驚慌的呻吟和哭叫圍繞盤旋在她的身邊,處處哀鴻遍野。
有幾秒,她完全想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直到嗅覺辨識出水泥灰石、血和酒的味道。
長島冰茶。
她在酒吧裡,點了一杯長島冰茶。
她是來度假的,三天兩夜的南國海島假期。
藍天、碧海、美食、SPA……
她試著回想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吧檯裡的那位先生才將冰茶遞給她的那一瞬間,整個世界劇烈搖晃了起來,她以為是地震,迅速在吧檯邊蹲了下來,但劇烈的爆炸聲接二連三的響起,然後有東西打到了她的頭。
她昏倒了,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昏了多久。
時間,手機上有時間,手機在口袋裡。
她爬坐起身,一邊掏出手機。
10:23PM
她沒有昏倒多久,頂多幾分鐘吧。
瞪著發光的手機屏幕,她覺得有些暈眩,卻還是試著在黑暗中檢查自己頭上的傷口,這個簡單的抬手動作,卻讓她痛得呻吟出聲。
她的手臂在她抬手時傳來一陣疼痛,大概是淤青了,而且她右手掌心也覺得既濕滑又刺痛,她的左臉也是。
該死。
那是血,雖然她很想相信那是長島冰茶,但那陣陣的刺痛感卻告訴了她答案。
周圍的人們還在哭喊呻吟,那持續不斷的求救聲讓人無法忽視,所以雖然她痛得要死,她還是站了起來,試著幫助旁邊的人,但下一秒,在她前方的屋頂竟然整個轟然坍塌了下來。
她嚇得無法動彈,碎裂的沙石迎面撲來,幾顆碎裂的石頭擊中了她,她吃痛才知道要躲,空氣中充滿著水泥灰石的味道,還有人們的驚叫聲。
然後,巨響沉寂了下來,她因沙塵而嗆咳著,再睜眼時,發現自己終於能看見東西了,她卻開始希望自己看不見。
她所在的建築屋頂塌了一半,露出了星空和遠處街道上的燈火,但最主要的照明,卻是隔壁的大火。
那沖天的烈焰,讓眼前如廢墟的一切更加恐怖,整間酒吧裡,她是唯一還能站著的,所有能跑的人早就跑出去了,剩下的人都躺在地上,有些死了,有些還活著,但多數都被炸斷了手腳。
她能感覺她這邊殘存的天花板上不斷有細碎的沙石落下,而隔壁的大火已經開始往這邊延燒,沒有多想,她開始將還有呼吸的人拖出門口,一邊和街上的人大聲呼救。
大街上有很多人,但多數都十分驚慌的正在奔走逃開,失火坍塌的不只她待的這間酒吧,整條街的燈都熄了,到處都是驚慌奔逃的人們。
她沒有浪費太多時間和人求救,她知道屋頂隨時會場掉,所以只是一次又一次的來回大街和酒吧之間,強忍著手痛和腳痛,卯起來將所有她認為還活著的人都給救了出來。有意識還能勉強站起來的,她就用攙扶的;無意識走不動的,她就用拖的。
她不斷的開口說話,催促鼓勵、叫罵討好,用盡一切力氣和所知道的字眼要求受傷的人們照做,她不清楚自己究竟來回跑了幾次,只曉得不知何時開始有人過來幫她的忙,陪著她一起進去救人。
她把一個身受重傷的男人哄騙咆哮的攙扶到門外時,剩下的屋頂整個塌了下來,他跌倒在地,她反射性的護在他身上,一片銳利的玻璃劃傷了她的大腿,除此之外,一切都還好。
大火熊熊燃燒著,火光映照著所有的一切,空氣中瀰漫著沙塵和東西燃燒的味道。
「起來!火要燒過來了,我不知道那些屋子底下還有什麼,或許有東西會爆炸,我們得離開這裡!」
她忍住腳痛,拉起那有些意識不清的男人,又吼又叫的催促命令他。
「該死的你,快給我站起來!」
「相信我,你做得到的,再幾公尺就好了。」
男人的瞳孔失去了焦距,額角的血沿著臉龐滑落。
她伸手抹去他臉上的血,拍著他的臉道:「看著我……對,就是這樣,看著我!聽我說,注意聽!我要活下去,你也是!想想那些在乎你的人,想想你還有多少事沒做,你不會想死在這裡的!」
他像是聽進去了她的話,撐著身子,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
「就是這樣,現在靠在我身上,我們一起過去,一起活下去!」
他聽話的照做,但才踏出兩步,背上傳來的劇痛教他臉孔扭曲,豆大的冷汗冒了出來,他痛得停下腳步。
「撐住!我知道你很痛,我也是,再幾步,再走幾步我們就可以休息了!」
她繼續將他帶到了安全的街上,才虛脫的和他一起癱倒在地上,瞪著眼前坍塌的酒吧被大火吞噬。
她差點就死了。
望著眼前的一切,不知道為什麼有些茫然。
然後,消防隊來了、救護車來了,警車也來了。
有人給了她一杯水,問了她一些話,她試著想開口回答,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她一直在發抖,所有的力氣好似在方才全都用盡,恐懼直到這時才出現。
受傷的人們一一被送上了救護車,她也是。
坐在車上圍著毛毯,她依然瞪著那倒塌的酒吧,腦海裡只浮現一個念頭。
她打死都再也不要出來度假了!
第一章
冬至。
天氣陰沉沉的,北風呼嘯著,吹捲著雲層。
巴如月看著海港堤防外翻白的波浪,想起今早的氣象預報說,明天會有寒流。
寒風撕扯著她的長髮和外套,吹得她衣領啪啪作響,她瞇起眼抵擋強風,雖然不是很甘願,卻還是拖著行李繼續往目的地走去。
「我一定是瘋了。」她低聲咕噥.
天知道,這麼冷的鬼天氣,她應該乖乖在家睡覺才對。
對,她本來應該是在睡覺的,偏偏天不從人願!
三天前,她原本有一份前途看好的工作,一位條件三高的男友,她還剛剛談下公司開業以來利潤最大的一件精油代理案,當時一切是多麼完美,世界彷彿在她眼前展開,只等著她伸手拿取——
只可惜,當她興奮的在下飛機後立刻飛奔回公司,想和好友分享自己的喜悅及成就時,卻赫然發現,那位高大俊美又多金的未婚夫卻和她最要好的朋友兼老闆搞上了,而且那兩個王八蛋在辦公室裡嘿咻竟然還忘了鎖門。
當她帶著笑容拉開門時,他們兩個正趴在桌上,像發情的兔子一樣迭在一起搖晃,剎那間,三人全僵在當場,那情況說有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那瞬間,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事實上,她現在還是很難接受自己所看見的一切。
她在兩秒後回過神來,關上門轉身就走。
因為太過震驚,那一天她也是拖著行李、穿著高跟鞋像這樣在街上走,一路從公司走回自己租的房子,完全無法理解這種事情為什麼會發生在她身上。
她知道在現在這時代未婚夫妻還沒上過床有點奇怪,但她以為是因為嘉雄家教太好的關係,畢竟他父母都是老師,可能思想比較古板,所以她也從沒試探過,畢竟再怎麼說她也是個女人啊,要她直接問男人為什麼不想和她做愛做的事,那多尷尬?
誰知道——
那讓人驚嚇的畫面又浮現腦海,她翻了個白眼,更加用力的拖著行李往前走。
好吧,或許一切都該怪她。
她應該早就知道情況不太對勁,卻不願意去正視它。
事實上,在事情發生三天後的現在,她曉得自己以前根本就是在逃避現實。
一直以來,她都很清楚嘉雄太像一位兄弟而不是情人,她只是太想結婚了,所以寧願忽視那些顯而易見的證據。
那兩個王八蛋後來很努力的試著在她家門外想和她解釋,她卻聽不進去,坐在客廳裡,她忽然發現,她的人生根本就是一場荒謬的鬧劇。
從小,她總是為了別人的期望做事,媽還在時,她努力達到媽的期望,媽過世後,她轉而努力達到旁人的期望,朋友的期望、男友的期望,成為好員工、好朋友,甚至準備成為好妻子!
她的人生一直在努力達到別人的期望,她以為只要她做得夠好,幸福就會自然降臨……
狗屎!
她奮力的拖著行李,氣喘吁吁的走在人行道上,卡車一輛輛從旁經過,掀起更多沙塵。
「狗屎、狗屎、狗屎——」
她在沙塵中一邊咒罵、一邊一步步的往上爬,把氣出在每塊踩到的磚石上。
事情發生的第二天,她就辭去了工作。
她沒有辦法面對那兩個欺騙她感情的王八蛋,也不想再繼續留在那個冷漠又擁擠的城市裡,所以當律師來電通知她,兩個月前過世的阿姨留了一棟屋子給她時,她立刻衝動的收拾了行李,想也沒想的就跳上飛機,回到她記憶中唯一曾給她溫暖的地方。
那是棟面海的紅色磚屋,磚牆上爬滿了籐蔓,屋前種了一棵大葉欖仁,每到秋冬,欖仁的樹葉都會由綠轉紅,阿姨在樹下放了一個歐式的玫瑰鍛鐵鞦韆,鞦韆是白色的,上面還有著遮陽遮雨的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