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煙一聽,臉色劇變。她就算不是公主,也是個姑娘,女子最重要的便是貞節,他怎麼能這樣對待她呢?
若這話傳了出去,她六公主還要不要做人?
「想都別想!本宮才不要和你一起睡呢!本宮是千金之軀,好歹是個姑娘家……」朱煙啐道,說到後來臉色漲紅,不能成句。
「我說過我不把妳當公主,也不把妳當姑娘,妳只是塊肉。」霜曉天簡明有力地說道。
的確,在他眼中,生命沒有價值,唯一的差別僅是能否呼吸。
師父要他行醫濟世,要他忘記前塵往事,可他做不到,所以有救他就治,沒救他亦無妨,甚至送上門來,也端看他心情如何來決定要不要醫。
他人如其名,心冷似寒霜,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
「本宮才不是肉,不准你肉呀肉地說本宮。」
「妳是或不是,與我無關。」
「海兒姊姊要你來治本宮,你是她的手下,你不可以這麼說。」
「我雖聽命前來,但並沒有和她交換過盟杯:而且她要我醫妳,卻沒有要我把妳當人看。」霜曉天說完,臉色更形冷淡。
不知為何被人輕賤至此,朱煙氣倒是消了,怔怔不能言語。
她不明白,初次見面而已,霜曉天為何討厭她?
她知道自己任性,但她也知道自己是受寵的,一張姣好面容,加上多病的可悲身體,被送到碧山院後,無人曾為難她。
說是要保護尊貴的她,但她無疑更像是個被拘禁的公主,而他為什麼要討厭這麼可憐的她呢?
她不想懦弱,不想哭泣,可是卻好難過,不知悲從何來,更難以解決突然來襲的心緒。
即便是偶爾才能見到父皇、母妃,即便是心靈上的孤獨,即便是身體上的痛苦,都從未讓她如此哀傷。
她不許他厭恨她!
「本宮不准你討厭本宮,本宮不准!」朱煙脫口命令道,不知為何而介意,眼眶中開始有不能克制的淚光在打轉。
懷中一個半大不小的姑娘皺著鼻頭、紅著眼眶、嘟著唇兒,高漲的氣焰早已消失無蹤,霜曉天情冷,不想沾這麻煩事兒,信手將朱煙拋還給是英,不待是英接住,男人已背過身去。
朱煙好似被人隨意丟棄,小手緊緊抓著是英的衣衫。她好害怕霜曉天的冷酷無情,她沒有辦法對付他,他什麼都不怕,而她也拿他沒轍。
看著朱煙惶惶的模樣,是英好生心疼,連忙為她穿好衣衫,輕拍著她的背,給她無言的安慰和支持。
朱煙外表雖然驕矜,可骨子裡僅是個小女孩而已,她才十四歲,況且多病多難,難免任性使氣,是英太瞭解她犯病時的痛苦,自然理解。
可霜曉天對待朱煙的方式,就算以陌生人來說都太過冷淡,更遑論他要和她長久相處、為她治病,一開始關係就弄僵了,難保小姐未來不會排斥他。
「霜公子,您……」
是英正要說話,霜曉天卻舉起右手阻止她的發言,表情沒有波瀾。
「是嬤嬤帶路吧!我要知道我將來得睡在哪兒。」霜曉天說道。
他初來乍到,卻比朱煙更有主子的架勢,是英雖有微詞,但有求於人,也只好讓步,僅能走在前面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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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食不知味的晚膳後,朱煙為了逃開霜曉天,只好命人備浴。
在碧山院裡,有一處天然溫泉,由於朱煙身體嬌弱禁不得風吹,當年特地暗置管線,將泉水引到通朗閣的大沐池裡,讓她方便洗浴。
沐池裡外全由檜木打造,散發天然芬芳,終年不斷的泉水水氣蒸蒙,宮燈的光線折射成七彩眩目的顏色,是一處讓人寬心的休憩之所。
是英見備妥了浴事,便屏退了宮娥們。
朱煙心事重重地立著,任是英脫去她的衣衫。
霧氣之中,十四歲的朱煙,身軀看起來卻像未滿十歲的孩童,長年的病痛折磨,讓她沒有多餘的能量成長為圓潤的女孩兒,而是瘦骨嶙峋、又弱又小。
朱煙抬起眼,哀眼汪汪,一副可憐至極的模樣。
「是嬤嬤,小煙的模樣很討人厭嗎?」朱煙緩緩問道。
只有她和是英兩人獨處時,她才能坦誠示弱,不用隱藏自己的心情,不再裝模作樣。
是英聽了,眼淚快要控制不住,為了朱煙的殘缺而心疼著,小心地將她抱進浴池後,慢慢地替她清洗全身。
「小姐,妳是生病了,待病痊癒,就會變漂亮了。大小姐是絕世美人,妳是她的女兒,自然是個美人胚子。」是英柔柔說道。
朱煙看著自己的手臂,淡淡地搖搖頭。「打有記憶起,我始終弱不禁風,比筷子重一些的東西,我便拿不動,而且,我骨柴模樣好難看……」
此刻,朱煙在是英面前,沒有尊卑之分,只是個愛撒嬌的小女孩。
「所以老天送來一個好大夫呀!」是英試圖鼓勵朱煙。
聞言,朱湮沒由來地開始瑟縮,不是身體感覺寒冷,而是心底一陣惡寒。
「他不喜歡我,霜曉天討厭我,嗚……」朱煙還沒說完,淚珠便從大眼睛裡滑落。
生若無歡,死又何懼?這八個字浮現在朱煙腦海裡。
當每個醫生都宣告她的死期時,她早已對人生不抱希望了,現今好似有一線曙光,但那人卻討厭她。
霜曉天好英俊、好超凡,可她卻很醜很醜,排骨般的身體,像畫上的小鬼一樣,要她用這樣的軀殼活下去,不如早死早超脫。
是英歎了一聲。「我也不明白霜公子是怎麼回事,可小姐別想太多,他也許只是一時心裡不爽快,所以口氣沖了些。」
朱煙的淚滴落在泉水裡,兩者化為一體,她的難受卻沒有減輕。
就算泰半時間待在無拘無束的碧山院,但她偶爾還是會回到宮廷,而在後宮中長大的孩子,都有察覺敵我、辨別親疏的本能。
一個人心情不好的確會口不擇言,可霜曉天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經過選擇,傷人威力十足。
她不覺得他是一時口快,她直覺他是真的討厭她。若他討厭她,為何還要待在她身邊?
她不喜歡他的冰冷強勢,可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先前吃晚膳之時,她的心裡暗暗打著主意,若是他開口道歉,她馬上海量原諒他。可是霜曉天什麼都沒有表示,只是優雅卻漠然地用膳,用來飲酒的薄唇是那麼漂亮,卻無言無語。
沒有任何善意的表示,只有惡意的忽略,連看她一眼也不肯,好似她是空氣般並不存在。
也許沒有她,霜曉天緊蹙的劍眉才能鬆開一些。
「是嬤嬤,為什麼他那麼討厭我?」朱煙委屈地問。
是英也不明白霜曉天強烈的厭惡之情所為何來,面對這個傳聞能手到春回,能和閻羅講價的男人,她歡喜的同時不免有些提防。
她利用東廠調查過他,知道他醫術師承聖心老僧,打從十五到二十六歲都和聖心老僧居住在長白山天池峰。
聖心老僧仙逝後,他便獨居山中,未曾離山半步,因為冷面無情、殘忍至極,故人稱醫怪。
只是,再往過往追去,線索卻全斷在十五年前。
他今年二十九,正是青壯之年,但十五歲之前的人生,卻被人刻意掩埋了。
連龍海兒也摸不清他,兩年前尋到他之時,他長行包袱早已備妥,說是遵從遺師之預言,要隨她離開長白山。
聖心老僧是一代奇人,懸壺濟世不說,還能預知前塵來生,十五年前出現在他身邊的少年,到底是何來歷,實在引人好奇:更何況,那年正是大明政爭,亦是龍家和朱家糾葛不清之時,難保不會有些淵源。
世人不會知道,其中有著怎樣壯闊的故事……
可姑且不論這些,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小小姐別難過,讓他們不要怒目相向,難得龍少主送了醫怪來,目的是治病,可不是結仇。
「小姐,說實話,嬤嬤也不懂霜公子是怎麼了,可是常言道,以禮相待、禮尚往來、伸手不打笑面人,咱們大氣些,先不要計較早上那些事,好聲好氣和他相處,他總有一天也能體會小姐的好的。」是英開導般地說。
朱煙一聽,小臉抬起,表情有些改變,雖是病容,但眸子光彩流動。
「是嬤嬤說的是真的嗎?我對他好,他就會對我好嗎?」朱煙不無期盼地問。
她很寂寞呀!他如能對她好,她會很開心的。
摸了摸朱煙的小臉蛋,見她不再堅持厭惡,是英開心地笑了。「是呀!小姐,這兒不是宮裡,尋常人家都是投桃報李,必能和諧相處的。」
「是嬤嬤,如果我喜歡他,那他也會喜歡我嗎?」
「那是當然的呀!小姐是個可人兒、好女孩兒,哪有人會不疼愛呢?」
「疼愛?」
「對,就像是嬤嬤疼愛小姐一樣呀!」
「像嬤嬤一樣?」
「那霜公子若有娶妻生子,應會有和小姐差不多大的孩子,身為父執輩,他當然會疼愛小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