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鄭子在此請安,永憶公主金安萬福,千歲千歲千千歲,霜大夫福與天齊,事事如意。奴才帶了皇上的聖旨,還夾了句離皇妃的話。」內廠總管鄭平恭敬說道。
朱煙微一頷首,是英忙拉起鄭公公,收斂了玩笑不恭的模樣,掛上一個尊貴高雅的笑容,
她從不喜歡太監們,可禮數還是不能不做足,寧殺君子,但不能犯小人,身在皇家,她深知其中之道。
「鄭公公多禮了,這趟前來,父皇有什麼吩咐呢?」朱煙溫柔地問。
鄭平還未展旨,便先說了眾人不用行禮,讓朱煙樂得開心。
接著又是一隊人馬,抬箱捧匣,一一展開,全是五湖四海內價值非凡之物。
鄭平瞄了一眼,然後便必恭必敬地吟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永憶公主鳳體復初,朕甚感安慰,兼之生辰將近,特賜玉如意三柄、夜明珠十粒、赤紅珊瑚二十對、琉璃屏風三十架、古董多寶格四十件、各樣珠釵寶花頭冠共五十份、宮造霞紗、華錦、影鍛、狐麾共一百匹,黃金一千兩,白銀二萬兩。欽此。」
鄭平說畢,將聖旨交給是英,一擊掌,眾人全上前一步,方便朱煙展閱這些奇珍珠寶。
朱煙從小到大接了幾百次的賞賜,沒有特別興趣,正想要問霜曉天有沒有什麼中意的,可一轉頭,便看到男人一臉冰霜。
如同他們初見面時的寒冬之色,滿是陰霾,朱煙看了心驚,輕拉了下霜曉天的袍袖,男人方回過神。
「曉天,你怎麼了?」朱煙輕輕詢問。
霜曉天淺淺地搖了搖頭。
鄭平一看,也不多言,只又啟聲。
「公主,皇妃交代了小的問公主好,要公主多保重身體,皇妃要轄管後宮,無法親來探視,可回報都說公主一天好過一天,真是天大喜事,皇妃要公主善待霜大夫,千萬別為難先生。」
朱煙聞言一笑。「母妃這話,就是說本宮一定會任性嘛!」
鄭平盈盈笑著。「公主有話要吩咐嗎?」
朱煙想了下,眸光一轉。「請公公為本宮帶一句話,說煙兒很思念父皇、母妃,待身子好些,一定親去請安,在跟前承色。」
鄭平忙應了,卻未退下,反又上前來,朱煙心裡疑惑,卻不知原因,只好含笑。
「公公還有話說?」
「奴才要先向公主道喜!」
朱煙心疑,看了眼霜曉天,兩人俱是不明不白。「此喜何來?」
「待公主生辰,皇上會擺駕碧山院,特來為公主做生日呀!」
「真的,父皇要過來?」
「是呀!真是皇恩浩蕩,另外還有件天大之喜要說,奴才不便多話,請公主安心等候,到時便知。」
鄭平說完,行了禮便又離去,是英知道朱煙對金銀珠寶興趣缺缺,忙帶著人將東西全撤了。
待人都走了,朱煙揉了揉小臉,又恢復原來的自在模樣,然後偎在霜曉天身上。
唉!身為公主有什麼好,喊爹要叫父皇,喊娘要叫母妃,而他們一個忙家國,一個忙宮廷,哪有親情可言?
連有話要說,還是個公公來傳話,動不動就要行禮,還有什麼皇恩浩蕩,讓人聽了只覺刺耳。
她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呀!只希望他們來抱抱她、來看看她,聽聽她說話就好了,賜那些個寶貝,她又用不著,根本沒有實際的用處。
全都不如霜曉天的體溫,能讓她感覺溫暖,熱進身體的中心,暖呼呼的好開懷。
「唉……」朱煙脫口而出的長吁,不知含了多少兒女心情。
可霜曉天卻失了神。方纔那公公所言可是真?狗皇帝擇期要來碧山院?
朱煙看霜曉天不理她,不知他在想什麼,她眼皮一陣跳,有種很不祥的感覺從心底升起。
她又拉了拉他的袍袖,試圖讓他回到她認識的那個霜曉天。
這樣陌生的他,好像要消失一樣,她不喜歡這樣!
朱煙這麼一想,突地在霜曉天耳邊大聲一歎,讓他倏地回神,看著她惡作劇的臉。
果不其然,霜曉天吃了一驚,可旋即眸眼一柔,笑了。「怎麼歎氣?」
「因為你不理我呀!」
「我可沒有膽子不理妳這六公主呀!」
「知道我是公主就好,不准你想東想西想別人。」
「小傻瓜,我沒想別人……」
「是嗎?」朱煙語尾拖了長音,明白表示她的不信任,霜曉天忍不住將所思所想都拋到爪哇國去了。
「我只看妳一個,只想妳,可好?」
朱煙驕傲地抬起下巴,點了下頭。「不然你以為你還能看誰或是想誰嗎?」
「敢問公主殿下,現在想做什麼?」
霜曉天問完,朱煙笑著伸出手,讓男人抱了個滿懷,在他頸側綻開一個沒人看到的笑靨。「我餓了,抱我去吃飯。」
呵呵!今兒個整整一個下午都沒喝半滴藥呢!肚子居然空了,飢腸轆轆,就去吃飯吧!
「當然好。」在朱煙髮際溫柔答言的霜曉天,表情卻驀然凍結了,冰冷如九冬之寒。
第七章
十個月後 永樂十六年九月
該來的躲不掉,霜曉天在心中苦笑。
他冷眸一抬,暖閣裡間的臥榻上,有一大一小兩個午寐中的親密身影。
早已及笄的朱煙,穿著成年公主的服飾--淡紼淺紫交織的百鳳衣,一改兒時裝扮,但還是以一種孺慕的姿勢趴在一身矜貴黃袍的中年男子身上。
一眼望去,便知朱煙肖母,因為她和男子生得一點都不像,可那身氣勢和氣度卻像到極點,讓人無法否認他們是一對父女。
這男子名喚朱棣,朱元璋第四子,十一歲封燕王,現今是大明天子永樂皇帝。
十六年前,他掀起靖難之變,為搶親侄兒朱元炆皇位,而讓半片江山陷入戰火。
同時,他也是造成陽家家破人亡的殺人兇手,他的弒父、弒親至仇之人!
霜曉天沒有一天忘了朱棣,可卻第一次見到他。
去年朱煙的及笄生日,因為交址黎利有造反之意,為了布軍攻打事宜,他沒能依約如期到來。
而那時,因為她的身子還有些虛弱,所以省了那些皇家禮數,既沒拜天祭祖,也沒有舉行大禮,雖有數不完的金銀珠寶,但只有他在她身邊陪她過了生日。
他們無風無雨地,像是從命運之神手中竊取般地,又看了一回春花夏雨秋月。甚至某一夜她初次來潮,驚慌失措之時,亦是在他懷裡度過的。
平靜使他忘了一切,只為了調理朱煙而活,那種日子是微微的甜蜜,摻了點她使性任情的酸苦,讓人上癮。
只可惜,幸福沒能永存。
在交臥完全平定之後,朱棣實現了他的承諾,今天清早早朝過後,便輕騎簡行地來了。
沒有大批錦衣衛,連隨身的近侍都因為朱煙的厭惡,全留在碧山院外聽差。
朱煙一見父皇靜悄悄地來了,大綻艷笑,難掩興奮之情,一上午吱吱喳喳地說這聊那,還約定了明年的春分要帶她去狩獵。
而朱棣疼寵的模樣更是毫不隱藏,懷抱著任性的朱煙,耐心地聽她說話、陪她下棋,種種親情表現不一而足。
霜曉天一點都不意外,因為若不是非常疼寵,一個九五之尊,怎麼會如此這般掛心地特別為了她而來?
他靜靜站在一旁,見朱煙和朱棣的和樂歡喜,內心卻無法平靜。
過去的一切、他的親人們、他的真名,全都斷送在這個慈祥微笑的男人手中。
他陽家幾百條人命啊!他怎能視若無睹、一點都不在意?
看著他慈父表相,誰會想到他的內在無比凶殘?這樣的反差讓霜曉天記憶中快樂的童年回憶變成激烈的仇恨,讓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直到用過午膳,朱煙玩累了,像個小娃兒撒嬌,央朱棣陪她午睡,他親手報仇的機會終於來了!
霜曉天當初會答應龍海兒來到朱煙身邊,本來就是為了報仇。
空氣中的暖香裡,被他下了非常微量的藥物,原本只為鎮定朱煙心神,現在意外地也讓朱棣沉入夢鄉裡。
霜曉天表情冷酷無情,右手修長手指捻著三支銀針,眼眸裡凶暴的光彩擾動著,卻遲遲沒有動作。
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他質問自己的同時,也抽了一口大氣,眸子向下移些,朱煙輕聲嚶嚀,那欣喜而又滿足的容顏,便入了他的眼。
朱煙從小多病多難,沒過過幾日有父有母在身旁的日子,在軍國大事之下,她永遠沒有份量。
她平日絕口不提她有多失落,但當她見到親爹時,那種渴望親情的小女兒心情,便再也壓不住了。
霜曉天看得出來,她真的很開心,就因為這個因由,他動不了手。
其實他只要輕輕扎入三針,在對方還未感覺到痛苦之前就已被送入黃泉,不會驚動到任何人,也能幫他掙取到足夠的逃亡時間。
他向師父學醫,不是抱著救人的聖心,而是為了知悉如何能最快致人於死:他也早就計劃好,當機會來臨之時要怎麼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