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環視床帳四周,彷彿耶律榮就在某個角落看著他們。
聽來十分可笑,這無疑是在說明他完全相信那個詛咒的存在,但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已經被逼到絕處的他,實在無路可走了。
他用盡所有力氣吼出的話在床帳間迴盪,他把天玉的手抵在額頭,其實心底已經在絕望地等待那微溫的手逐漸變冷。
這時,李宮玉突然一聲驚呼:「太子,公主她……」
耶律熙心神俱裂,等著從李宮玉口中聽到「死了」這兩個字。
「公主……公主她睜開眼了,還很生氣地看著你呢!」
耶律熙扭頭,望見那雙原本沒有精神的眼正在凝聚力量,被他握著的手也重新有了力氣,最令人感到震驚的是,她居然還能開口說話,而且還算很清楚。
「耶、律、熙,你……你竟敢說我只是用來傳宗接代……」
御醫在一片震驚中不忘去查看她的狀況。
「哎呀!奇跡啊,血正在慢慢止住呢!」
李宮王首先醒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天玉這個人雖然自認為卑微,卻從來不許人欺騙她,欺騙她的後果就是會激起她可怕的戰鬥力,非得跟你周旋到底不可,這就是她奇妙而固執的個性。
她連忙附在耶律熙耳邊告訴他這個令她死而復生的絕妙方法,催促他繼續。
耶律熙在驚愕中迅速組織詞彙,「你……你聽到了嗎?她不是我愛的女子,我……我愛的是別人,她……她一無是處、懵懂無知,又一天到晚給我惹麻煩,我怎麼可能會喜歡這樣的人?我一開始就是在騙她,我喜歡的根本是別人……」
耶律熙睜大眼,不敢相信眼前的奇跡。
那越來越被緊握的手,象徵她源源不絕回籠的生命力;她目光中的譴責光芒越烈,就代表她活下去的意願越強烈。
「耶律熙……」天玉氣得發抖,「你……你給我等著,我……我一定要活下來,向你……向你討回公道……」
聽到這句充滿力氣的話,耶律熙不知道有多麼高興。
他盈滿藍眸的淚水天玉無法明白,她只覺得身體快爆炸了,她一定要趕快好起來,揪著他的衣襟跟他問個明白,她一定要……她一定要……
陷入疲累的睡意之前,她念念不忘的還是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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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定是要顛倒啦!你怎麼可能不去找耶律熙問個清楚就毅然離開呢?」李宮玉搓著凍僵的手,拉高聲調地喊著。
她和天玉正冒著風雪,騎馬往回南國的路途中。
天玉在前頭,垮著肩膀的背影看來十分沮喪。
李宮玉一直以為天玉身體好轉之後,應該是會牛脾氣大發,揪著耶律熙問清楚才對,沒想到她一反常態,居然說要靜靜的離開北國。
她哪能讓她一個人離開呢?沒有她的協助,天玉這傻姑娘哪裡也去不了。
「到底是怎樣啦?你總得給我一個跟你一起放棄錦衣玉食的生活,在這該死的鬼天氣裡孤單獨行的理由吧!」李宮玉驅馬向前,望見一張比她想像中還要沮喪的臉。
「我哪還有臉去質問他啊?」她盯著馬鞍,毫無力氣地解釋,「我也很氣啊!可是……可是我想想自己也的確是那個樣子……一無是處、懵懂無知、只會給他添麻煩、連懷個孩子都懷不好……」想到孩子,她的眼淚又不聽使喚了。
「唉,別哭啊,等一下眼淚凍僵在臉上就有你受的了。」
天玉抹掉淚,哽咽地道:「我知道他原來喜歡的是誰,是天羽。我知道……她樣樣都好,不像我……我離開了,他就可以去娶她回來當太子妃。這樣很好啊,反正我本來就什麼都沒有,也沒有什麼好傷心的……」說這些話時,她忍住椎心的痛楚,凍結的淚很快又被熱淚融化。
「哎喲,太子不是說了那是為了讓你身體好起來才那樣說的嗎?你卻固執的不肯相信,怎麼你就是不肯聽他解釋呢?再說你要離開也挑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嘛!至少……至少也得讓我有時間準備這一路上的吃吃穿穿啊!這麼匆促的離開,害我差點就來不及通——」她摀住自己的嘴,幸虧天玉仍然沉浸在她的沮喪情緒中。
她不動聲色地用耳傾聽四周,怎麼還沒追來啊?
過了一會兒……
「咦?」天玉猛然抬頭,「什麼聲音啊?轟隆隆的,宮玉姐姐,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啊,不知道是什麼喔!」其實她心裡正在暗罵,來得這麼慢,害姑娘我差點凍僵了!
天玉回頭一看,自遠方雪地上冒出一點一點狀如螞蟻的黑色,密密麻麻地充斥遠方平坦的雪地,正以極快的速度向她們靠近。
「宮玉姐姐,那會不會是盜賊啊?」這句話隨著那面再熟悉不過旗幟的出現,而有了進一步的答案。「是耶律熙!完了、完了,我要趕快逃走……」說著她慌忙策馬便走。
李宮玉動也不動地喊著:「天玉!」又不是做壞事,她幹嘛逃走?
耶律熙很快地來到,在李宮玉面前煞住馬,一臉的焦急。「天玉呢?」
李宮玉指了指前面的林子,耶律熙立即策馬入林。
她在心裡笑著,可真是有心啊,這軍隊用來攻打一個國家都綽綽有餘了。
轉頭望見耶律紂,她不滿地嚷道:
「看你這人平常還挺機伶的,怎麼這次動作這麼慢啊?害我都快凍死了!」
耶律紂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解下自己的大衣為李宮玉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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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打算這樣一輩子都不下來嗎?」
他們兩人已經這樣僵持了好一陣子,天玉還是固執地躲在樹上,抱著樹幹不肯下來。
要不是顧及自己的體重可能導致她所站立的枝幹會提早斷裂,耶律熙早就上去把她捉下來了。
「你……你走開啦!我不要見你!你回去啦!不要管我。」
「我怎麼可能不管你呢?」耶律熙的聲音低柔,蘊含無限情意。「從我決定選你為妃開始,我就下定決心要管你一輩子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天玉眼淚就嘩啦嘩啦的掉,忍不住趴在樹幹上哭泣。
「我知道我是要用來生孩子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啦,我一無是處,又很會惹麻煩,連懷個孩子都懷不好,當不好你的妻子,這些我都知道……嗚……你去娶你喜歡的人啊!不用管我了!」
耶律熙無奈地搖頭,重複他說了上百遍的話:
「對不起,都說了我說那些話是為了激怒你嘛!你看,要不是我說了那些話,現在的你哪能盤踞著樹幹固執的跟我對抗呢?我若是真的不喜歡你,就乾脆讓你離開了,幹嘛率領幾十萬大軍來找你?我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明白嗎?我為你做的你真的完全感受不到嗎?」
幾個連續的問號問得天玉頭昏腦脹,她微抬臉盯著樹幹,陷入短暫的沉思中。
望著她在樹上的身影,耶律熙的思緒陷入回憶中……
那一年,他寵愛的一個妃子因為好奇樹上的鳥窩而爬上去,在結冰的枝幹上滑倒摔落,不治死亡。
抬頭看天玉,他心裡竟沒有一點擔心了,因為他知道,當她摔下來時,他一定會穩穩地接住她。
「天玉……」他的語氣不知道有多溫柔,「如果你懷疑我對你的愛,那就下來,留在我身邊,讓我用時間證明給你看。」
天玉俯下眼,看著那一雙盈滿深情的藍眸,她發現自己無法不相信他。
「你是說真的嗎?」她明明已經相信了,卻還是傻傻的問。
「下來,讓我有機會證明。」耶律熙用誠摯的湛藍眼眸向她告白。
他的語氣是那樣懇切,身為一國太子,對一個卑微的她說出這樣的話,她還懷疑什麼?
天玉當下移動腳步,迫不及待地想投入他溫暖的懷抱。
但這下雪的冬天,的確不是爬樹的日子,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爬樹亦然,她腳下一滑,人就整個跌下樹去……
「哇——」一聲驚呼,接住她的不是耶律熙壯實的手臂,而是剛剛才累積、高度及膝的雪。
幸好她來不及爬很高,也幸好剛下的雪還沒完全結凍,天玉狼狽地拍去身上的雪,抗議地朝耶律熙大叫:「你怎麼沒有接住我?真是的……」
還在拍著身上白雪的她被耶律熙一把抱起,緊緊地護在懷中,開心又激動地道:「心愛的天玉啊,我不愛你怎麼行呢?這樣你都能沒事,這詛咒非得你這樣的人來破除才行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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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外,耶律紂神情十分緊張地問李宮玉:「要……要不要打賭啊?」
正擔心的李宮玉一聽到賭,整個神情都不一樣了。
「賭,當然要賭!」
「老……老方法,你……你賭太子妃贏——」
耶律紂話沒說完,就被李宮玉搶去,「不不不!這次換了,我要賭太子妃輸!」
她等著耶律紂制約式的回答:一兩是吧!
然而很久很久他都沒有出聲,她轉過頭去,不意撞進他一雙如寶石般深藍的眼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