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證明心中的猜測,她拿起白玉酒瓶,把空杯注滿,再送到他面前。而那個堅稱不喝酒的男人,竟真的伸手去接,然後一口飲盡。
「她為了吃,無所不用其極,能買的話就砸銀兩,買不到就乾脆用搶的。這幾年來,她走遍大江南北,就顧著吃吃吃吃吃吃……」
窗外,月上枝頭,又落了枝頭,子時都快過了。
天啊,再這樣下去,天都要亮了,她還能逃嗎?
滿意心裡發急,正愁鐵索明明喝了這麼多酒,卻還遲遲不倒下,反倒精神更好,彷彿要抓著她說上一整夜,把這幾年所受的苦,全數傾吐出來,害得她根本無法脫身——
對了!迷藥,她還有迷藥!
想起這最後的「絕招」,她深吸一口氣,偷偷的、小心翼翼的,從繡裙口袋裡,摸出那個小紙包。趁著他仍在叨念時,把酒杯端到桌下,試圖不著痕跡的把藥粉倒進去。
為了不被發現,她保持微笑,努力裝作很注意傾聽,長睫下的眼兒卻瞄著桌下,持著藥包的手,微微的發抖,藥粉一點一點的落進酒裡……
「現在,她還要我娶你!」
這句悶聲咆哮,嚇得她身子一顫,雙手不聽使喚,藥粉唰唰唰的全倒進杯裡了。
糟糕,這、這、這這這——放這麼多,不要緊吧?這是她生平頭一次下藥,下手不知輕重,根本不知該放多少。
晶瑩的眼兒,還是直瞪著手裡那杯酒。藥粉放得實在太多,酒色不再清澈,那渾濁的顏色,任誰看了都會察覺不對勁的。
驀地,一隻大手探來,拿過那杯酒,在她驚慌訝異,又有些期待的注視下,湊到了薄唇邊。
鐵索只喝了一口,就擰起濃眉,瞪著杯中物。
「味道不對。」
「可能——可能——可能是茶水見底了,有些茶渣。」滿意嚇得手心直冒汗,硬擠出微笑,睜著眼睛說瞎話,不抱希望的想哄騙他,堅持他喝的是茶水。
這下子她可以確定,他肯定是醉了。
不但是醉,而且還醉得厲害。
因為,他居然信了她蹩腳的謊話,還舉杯就口,仰頭喝乾。
噢噢,太好了,只要再等一下子,藥效發作後,這個男人肯定就要昏了!她只要再耐著性子,再聽一下下、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了……
鐵索一抹嘴邊的酒漬,亮得不尋常的眼,看著那張秀麗的臉兒,繼續長篇大論。「龍無雙態意妄為,得罪過的人,數都數不完。你知道,這幾年來,上門來找碴、狙殺或探路,又被我打退的殺手有多少嗎?」
她——她——她不想知道——行不行啊?
他卻堅持要說。
「四年前,二月初八,我答應為她賣命的第三天,就有人找上門來。那人是漠北邪狼,專用一雙鋼造利爪,收了人三萬兩銀子,要來取她的項上人頭。」
「四年前,二月初十,她為了吃湖菱燒豆腐,在前往江南的路上,順手搶了洞庭十八鷹的祖傳好酒。那十八個人氣得要追殺她,在洞庭湖畔,被我一併解決了。」洞庭十八鷹危害兩湘多年,事後龍無雙還沾沾自喜,說她這麼做,也算是為民除害。
「四年前,二月十三早上,邊城鬼刀仇雄找上門來。」
「四年前,二月十五早上,仇雄的師兄,獨臂邪郎君蕭逸來了。」
「四年前,二月十九的傍晚,仇雄的師叔,破魂指樊過天也來了。到了夜裡二更左右,連仇雄的師父,單刀任無敵都來了。」這一門四人,全被他擺平了。
「四年前,二月二十八,寧州奪命判官閻長青,為了大筆賞金,要來取她性命。 」
「四年前,三月初二,那天白天還沒事,到了夜裡——」
然後,半個時辰過去了,滿意聽得雙眼發直,他卻只說到了四年前的五月上旬,第二十八個殺手被他撂倒,扔出客棧大門的情形。
誰來救救她啊?為什麼他還不倒下?那迷藥無效嗎?那迷藥過期了嗎?
噢,拜託,別再說了!她不要再聽那些殺手的事了!她也不要再聽龍無雙的「豐功偉業」,跟種種令人髮指的惡劣行徑了!
滿意欲哭無淚,鐵索卻仍口若懸河,她先前只知道,他武功過人,卻沒想到他的碎碎念神功更駭人。
他叨叨唸唸,反覆數落龍無雙的不是,訴說著這些年來所受的刻薄待遇,跟一樁又一樁永難做盡的苦差事,簡直如同江河奔流、百川潰瀉,話匣子一開就沒完沒了。
那張薄唇,就在她的眼前開合開合開合開合,就是不肯閉上。他不斷的唸唸唸唸唸唸唸唸,念到她頭昏腦脹、眼前發黑,幾乎想跪下來,哭著求他,不要再說了!
「四年前,五月初九,金槍高七——」
終於,當第二十九個殺手的名字,從他嘴裡冒出來時,忍無可忍的滿意崩潰了!
「夠了!」她衝動的喊道,本能的伸手,用白嫩的掌,交疊搗住那張滔滔不絕的嘴,想止住折磨她的源頭。
過亮的黑眸瞇起,強而有力的大手,握住嘴上的小手,輕而易舉的挪開。
看見那炯亮的眼神,她火速回過神來,嚇得想收手,他偏偏卻緊握著不放,箝得死緊。「對、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縮著頸,又驚又怕,急著想脫身。「呃,鐵大俠——不好意思——時候不早了,你要不要回房休息了?」
「回房?」
「嗯!」她用力點頭,差點就要扭傷纖細的頸。
鐵索眉頭一緊,朝她逼近幾寸。
「我要是能回房,用得著繼續待在這裡嗎?」他不爽的低咒一聲,呼吸吹拂在她臉上。「你以為龍無雙說那句成親,是說假的嗎?要不是你笨到把家有酒麴,還會釀酒的事告訴她,事情也不會演變成這樣。上一回,她為了得到唐家的醬料,連宮清揚都賣了,還有——」
天啊,不要又來了!
見鐵索又開始叨念,她頭發昏、眼發黑,連耳朵都開始疼了。她想搗住那張嘴,止住沒完沒了的長篇大論,但雙手被抓,她急扯幾次,偏就是扯不開。
「先前,她為了搶回一個點心廚子,還要我陪著她去駝城,混進雷家牧場當長工——」
啊,受不了啊!
她急得昏頭,只想堵住那張薄唇,本能的衝上前——
剎那之間,沉寂下來,變得安靜無比。
她的小嘴親上了他的薄唇——不,正確來說,是她的嘴,撞上了他的薄唇,雖然有些疼,但總算堵住「閘門」,止住那落落長的叨念。
太好了,總算安靜了——呃,不好不好,她……他……他們……他們居然……啊!
下一瞬間,明眸圓睜,她陡然回過神來,驚慌失措的快快退開,小臉一陣紅一陣白,心裡又羞又驚又愧,沒想到自個兒被逼急了,竟這麼不知羞,主動對他……
紅嫩的唇瓣顫抖著,還能感覺到,他薄唇上的熱氣,以及飛鳳酒醇厚的香氣。
黝暗的黑眸,默默看著她,閃爍著如火的眸光。
然後,那雙大手毫無預警的探來,鐵索竟捧住她的臉,反被動為主動,毫不客氣的吻住她。
這個吻直接、霸道,且強悍得不容拒絕。酒的香氣更濃,伴隨著他放肆的唇舌,攻佔了她軟嫩的唇,接著探入她的小嘴,糾纏最生嫩香軟的舌,吮著她的甜美。
「唔……唔唔……」滿意瞪大眼兒,慌得心兒亂跳。她發出微弱的聲音,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重獲自由的雙手,滑到他的胸口,用盡力氣把他推開。
沒想到,正在她唇上肆虐的男人,當真被她一推就開。
「你——」鐵索擰著眉,剛想說話,卻覺得一陣頭暈,眼前的景物,跟那個粉臉羞紅的小女人,全都開始渙散模糊起來。他試著提氣運功,卻赫然發現,自己竟無法聚氣。
該死!
他猛然抬起頭來,怒瞪著她。
「你做了什麼?」
滿意小手撫著唇,嚇得連退兩步,心跳快得幾欲蹦出喉嚨。「我……我……」
他試著撐住,力氣卻逐漸散去,龐大的身軀陡然往後倒下。
「啊,小心!」她忙叫道,就怕他撞傷了哪兒,慌忙想上前扶住他。偏偏,兩人體型相差甚遠,他那麼高大沉重,嬌小的她根本扶不住,反倒被那沉重的力量,拉著往下倒。
沉重的男性身軀,不偏不倚的壓在她身上,薄燙的唇,恰巧又刷過她的頸項,帶來一陣莫名的戰慄。
「啊——啊啊——」她羞得慌忙起身,急著把他推開,可這一推,卻把他的腦袋往桌腳推去。
就聽到「叩」的一聲,鐵索的腦袋,重重撞上了桌腳。
「對……對不起……」她吞吞吐吐的道歉,想要伸手扶正他的腦袋,但是一接觸到那凶狠的瞪視,她就怕得縮手,不敢再碰。
迷藥跟酒氣總算發作了,鐵索的嘴微微動了動,連話都說不出來,黑眸瞪得更大,表情氣惱得好猙獰。
滿意絞著白嫩的小手,跪坐在旁邊,愧疚的頻頻道歉。「鐵——呃——鐵大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但、但是——我真的不能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