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鐵索救了她;雖然說,他替她療傷。但是想到,他剛剛的所作所為,她就心慌意亂,羞得不敢看他,紅唇輕頭著,別說是道謝了,她甚至連一句話都吐不出來。
然後,他一聲不吭的站起身,走出去了。
直到鐵索離開,她才抬起嫣紅的臉兒,睜著迷濛的大眼,呆呆的看著那扇門,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那張嚴酷的臉龐、深幽無底的黑眸,以及眸底的些微波瀾,一一浮現腦海。
滿意心跳莫名加快,雙手捧著發燙的臉兒,羞得低呼一聲,急忙掀起被子,紅著臉躲了進去,整夜都不敢再探出臉來。
第五章
天色晴朗,倒是氣候仍冷得有些凍人,地上還凝著薄霜。
高大的黑色身影,踏過薄霜,厚靴踩著薄霜,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筆直的走進小樓。樓門半掩,他入內之後,就站在花廳外,不再往內走。
昨晚被他抱進來的嬌貴人兒,經過一夜休憩,早就醒來了,正由丫鬟伺候著,在小軒窗下梳妝。
黝暗的黑眸,注視著窗下的小女人。
她已經換上一套蔥白斜綾小襖,看來素雅清麗。日光透過窗紗,照拂著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讓她看來眉更黑、眼更柔、唇更紅潤,粉嫩的肌膚白裡透紅,彷彿吹彈可破,一頭流泉似的長髮,被丫鬟梳理得柔亮如緞。
手巧的丫鬟,把長長的黑髮盤成典雅的雙髻,還取來一支白玉簪子,要為她簪上。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了。」
滿意輕聲說道,接過白玉簪子,對著黃銅圓鏡斜簪入發。小手從額前滑到耳畔,拂開幾絲發,臉兒在鏡前微微左側右轉,確定儀容完美無缺。
丫鬟乖巧的福身退開,走到桌邊,收起用過的早膳,預備端出去。只是,她才一轉身,冷不防就瞧見門旁站了個大男人,嚇得發出一聲低呼。
「啊!」
滿意的視線,被那聲低呼引了過去。
看見那張嚴酷的臉龐,昨夜的點滴,一股腦兒全湧上心頭。她匆忙起身,只覺得熱氣湧上雙頰,小臉又紅透了。
「鐵大俠,晨安。」她斂裙福身,臉兒低垂,心裡偷偷猜測,他不知道站在那裡多久了。
鐵索就站在那裡,把她對鏡梳妝的模樣,全看進眼裡了嗎?
雖說,這遠比不上昨晚,被他剝去上衣療傷來得羞人,但親暱的程度卻有增無減。一想到那雙黑眸,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看盡了她的一舉一動,她就心兒亂跳,羞得又想躲回被窩裡。
「你的傷怎麼樣?」
低沉的嗓音響起,地猛然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鐵索已經跨步入內。
「呃……不礙事了……」她小聲回答,雙手揪著領口,警戒的看著他,就怕他會再剝了衣裳,「察看」她的傷勢。
好在,鐵索聽了她的回答後,只是略一點頭,倒沒有像昨晚那樣,霸道的強脫她的衣裳——
晶瑩的雙眸,透過長長的眼睫,偷偷的看向身旁的男人,有些羞、有些怯,還有更多的忐忑。
雖然短短時間裡,發生這麼多事情,她被綁、被救,還受了輕傷,被鐵索抱到這個莊園裡療傷留宿。但是,她沒有忘記,這一切的起因,全是因為她拒絕龍無雙的「安排」,冒險逃出龍門客棧,才會遇上這些千鈞一髮的險事。
為了逃出來,她還用上烈酒跟迷藥,好不容易才讓鐵索倒下。她至今還清楚記得,踏出房門前,回眸看的那一眼,鐵索臉上的表情,猙獰得好嚇人……
唔,他會不會還在生氣?
疑問在她心裡滾啊滾,她抬起眸子,覷著那張陽剛的臉龐。
鐵索冷目橫眉,雖然默不吭聲,眉宇間卻不見怒色。她偷看了半晌,心裡有些忐忑,小嘴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反覆了好幾次,卻還是無法決定,是該要道謝,還是道歉。
就在她遲疑不已的時候,外頭傳來敲門聲。
鐵索回身,瞇眼開口。
「誰?」
「鐵兄,是我。」
「進來。」
寬袖勁裝的男人,撩袍走進小樓。跟在後頭的,是兩個著藏青色衣裝的僕人,手捧著熱燙香茗,擺放妥當後,就垂首退到門邊去。
「包姑娘您好,在下沈飛鷹,大風堂羅家的總管。」男人言簡意賅,直接說明身份,對著滿意微微頷首。「包姑娘傷勢無恙吧?」
「多謝沈總管關心,滿意已經不礙事了。」她紅著臉回答,窘迫得抬不起頭來,小手在裙上緊緊交握。
這個男人既然知道她受傷,八成也就知道,昨晚她是全身濕淋淋、衣衫不整的被鐵索抱進來的。說不定,他還知道,是鐵索親自替她療傷的……
嗚嗚,完蛋了,到底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啊?
她咬著粉唇,羞得無地自容,甚至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該衝出去,直接跳進大運河自盡算了。
「不礙事就好。」沈飛鷹倒是神色如常,看向一旁的鐵索。「雙桐城裡的那處莊園,我已經安排妥當,包姑娘隨時可以啟程,去那裡避居。」他氣定神閒,說起任何事情來,都是條理分明。
聽見這陌生男人的嘴裡,提到了自個兒,她羞色未褪的小臉上,浮現了困惑,烏黑的大眼眨啊眨,先是看看沈飛鷹,接著又轉而看向鐵索。
怪了,她怎麼不知道,自己要去雙桐城?
她記得雙桐城在北方,離京城有將近千里之遠,城內不但商事鼎盛,而且物阜民豐。她曾經聽過不少關於雙桐城的事,卻從不曾涉足那座城。
在她困惑的注視下,鐵索開了口,卻沒有看她。
「不用了。」
沈飛鷹挑眉。
「前幾日,鐵兄傳信給我,不是要我瞞住無雙姑娘,找個離京城較遠的地方,安排包姑娘去避居一陣子?」他神色不變,就事論事的問。
「是。」
「鐵兄是認為,我的安排不妥?」
「沒有。」
兩個男人一來一往的談話,滿意聽在耳裡,雖然默不作聲,那雙擱在裙上的小手,卻是揪得愈來愈緊。
原來,鐵索雖然受制於承諾,必須聽命於龍無雙,卻也不是沒個限度。事關終身大事,他決定另謀變通的辦法,把她先送出京城,藏到某處去,讓所有人都找不著,只要沒了新娘,婚事就可以無限期的往後延。
要是那一晚,她沒有逃出龍門客棧,這會兒或許就已經在沈飛鷹的安排下,遠遠的躲到雙桐城去了。
滿意思前想後,總算從兩人的對話裡,摸清了鐵索的盤算。
這麼說來,他也不願意聽任龍無雙亂點鴛鴦,跟她成親嘍?這個抱了她、看了她、摸了她,甚至還吻過她的男人,原來並不想娶她……
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他不想娶她!
這一大串字,在她腦子裡繞過來繞過去,繞得她喉頭發酸;繞得她呼吸困難;繞得她胸口發緊,既難過又惆悵……
等等,惆悵?!
小臉陡然一愣,露出茫然的神色。
她雙手擱上胸口,難以置信的品味那陣不但貨真價實,還讓她胸口微微發疼的惆悵。
為什麼當她知道,鐵索不同意這樁婚事時,她的心裡會這麼難過呢?知道他跟她站在同一陣線,都不願意被趕鴨子上架,匆匆忙忙的送做堆,她應該要高興才對啊!
可是,她偏偏就是高興不起來,沮喪像是一顆大石頭,重重壓在她的心口,讓她喘不過氣來。
難解難理的情緒,像浪潮般淹沒滿意。她低垂著小腦袋,陷溺在困惑與沮喪裡,沒有察覺到,有雙黑眸始終睨望著她。
沈飛鷹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那麼,鐵兄是認為——」
「我改變主意了。」鐵索冷聲回答,聲調平板得不帶情緒。
小腦袋垂得更低了。
改變主意?他不準備把她藏到雙桐城了?是不是他覺得那兒太遠,不想拎著她走一大段路,所以想要就近找個地方安頓她,快點把她扔下?
壓在她胸口的石頭,像是突然又變大了些。她喉頭發澀,不知怎麼的,竟覺得有些委屈,比爹爹當初要強逼著她去和番時難過。
驀地,一隻大手探來,握住她的手,嚇得她猛然回過神來,強大的力道拉著她就往外走去。
「走。」
鐵索只拋下這個字,就拉著她準備離開。
啊,他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要快些出發、快些甩掉她嗎?
滿意咬著唇,努力嚥下比劣酒還難下嚥的沮喪,試著跟上鐵索的腳步。但是他人高馬大,腿又比她長得多,他跨一大步,她就要跑上好幾步才跟得上,再加上她胸前有傷,這麼一扯,傷口立刻就像火炙般疼了起來。
「啊,好疼!」她低喊一聲。
身畔的高大身軀,倏地僵硬如石,疾步向前的腳步也瞬間停了。
黑眸盯著她略白的臉兒,眼裡掠過一絲光芒,然後當他再舉步時,步伐竟變得和緩許多,連她都能輕易跟上。